琅琊令之无间道 | 风雪归
1.
“师兄,你带上你的剑,走吧。”
日高初晴。白雪皑皑,惨然如盖,将天地都染做白绫,扼杀多少昂扬的生机,疏林间的地上被光映照出许多狰狞爪牙,仿佛无力的太阳猖狂美梦的投影。
野木耸立,齐舞着枝桠,将二人围定。
风过处,是它们的窃笑。无口能笑,旁观这一场诀别,一如落雪的有口难言,神色虽静的像这一片枯寂的林,双眸中早已积雪消融般莹润。
“丫头,在自语什么呢?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
长风手中握着一笺,是一竖清秀的小楷,墨色间微有氤氲,将纸面上的字体揉杂,缠绵出许多言外之意。
山下野林中,
乔木惧冷风,
菟丝蔓引长,
缘来一场空。
长风那双温厚的大掌并未如愿拂过落雪的发,被锦绦束着如瀑般乌黑的头发,再过半月就要挽起簪髻,二人的婚期就在半月之后的除夕。
落雪一转身避开。
这个动作轻的像雪,弱风一吹,婉转呢喏,却并非眼前这个女孩儿平时惯使的小性。
落雪如名,清雅秀中。
自余长风幼年时有幸归入凌然于武林绝顶的梅庄,被梅家家主收为弟子,便与小一岁的落雪初心相映,竹马采青梅,两小追与随。情,就在二人一道嬉玩学功之中默默的埋下了一颗种子。及至长成,余长风如星耀般在江湖中闯出侠义新秀的名头,而落雪因厌烦习武,于是自然而然的做了长风身后那个温婉的女子。
余长风其实已听到了落雪低而踟蹰的话,却将之推诿给穿啸于林中的风。
风是清冷,扑灭一腔热情。
他的心里忽打了个结,反而面露笑颜,“雪,天寒侵骨,你为何要约我来此,有什么话在庄里说不也一样?小心你的风寒还未痊愈,还有,天龙门已向师傅下了战帖,为防那帮悍匪突施诡计,你我还是早早回山的好。”
“长风,”
最是那一低头的羞涩,落雪不愿直面眼前这个朝气烁烁的男子的脸庞,动作也似受惊的小鹿,从身后颤着递来一柄剑,“这是你的快剑。”
长风失神。
“师兄,带上你的剑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走到我父亲再找不到你的地方去。”
“为什么?”
余长风知道答案吗?他或许知道。
当落雪终于抬起头,噙着泪珠的一双清瞳终于敢去看及那样一张包含自己今生所有托付的面容,那压抑着苦痛而变得凄楚的表情还是将长风出卖,他知道。
天哪!
落雪想,却又不甘,情愿长风是在骗她,回道:“前夜有人私闯梅庄。”
这个回答……长风沉默以对,却将所有由这听来突兀的回答延伸出的结局全都山渊湖海般的历了一遍。最终,驱散山岚,在两座荒山野冢旁的一柄早被风雨锈蚀的断剑上,长风的目光落定,将剑上刻着的一个名字影在最柔软也最难被外人触及的心尖。
“被父亲擒下的那人,他叫余老儿。”
果然。
长风的心剧痛。
落雪将剑硬塞到他手中,“你走吧。你若走了,我会劝爹爹的,我想他……”
“不,”
长风断喝,“梅庄如今大敌当前,我怎能这时离开,何况,还有你我的婚约。”
家主豪奢,敢于在天龙门寻衅之际仍为独女的出嫁举宴,但别人不知,长风确是知道的。
——梅氏“无字快剑”向来以力御气,家主多年之前的一次受伤在身体上留下隐患,剑术大受影响,如今已不复盛年时的一半功力,他之所以不将天龙门瞧在眼里,一来为自己的声名所累,二来也是由此可邀请武林同道共襄宴会,好叫天龙门投鼠忌器。
长风所说的又何尝不是深掩在落雪心中的刺,她不说,只因为她正尽力受着这一份痛。可一想起那个余老儿,她的心里的痛就更重,散入四肢的无力令她几乎要握不紧手中的剑。
——慧剑。是落雪的佩剑。
慧剑斩情丝,有形之刃何能斩断无形之情。
落雪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一阵锥心之苦,加之以咸涩的眼泪,伤口越加的疼。已不持这把剑多年了,功于女红的她甚至都快忘记了家传的剑术。
但可笑的是眼前这位仇人之子却凭着梅家的无字剑法跻身于武林之中。
“当年风雷双剑余氏夫妇双双惨死于梅氏快剑之下,我虽为下人却知忠诚,主人家幸余襁褓一子,正好做你梅家的掘墓之人。我暗中将其送入梅庄,要他不可在人前显露敌意,这小子倒能耐,真个活到了现在,哈哈哈……不仅修习了梅氏剑术,竟还要娶梅家的小姐,若非我沉疴难愈,时日无多,拼着死前想要见风儿一面,可真不想错过这一场好戏,这真是,这真是……”
这真是讽刺。
爹爹的手段她是知道的。与其怕血,她更不愿听到余老儿所说的一切,所以,落雪要逃地远远的。长风被爹爹派下了山,此际不在庄内。满腹郁结该与谁诉,一往情深都付与风。
——即使长风在家,自己又有勇气向他逼问吗?
落雪缓缓闭眼,晶莹的眼泪暖着凄白的双颊。事到如今,她不知该信谁。“长风,你当真喜欢过我吗?还是只为了当年父辈之仇恨?”话未出口便已冷结心底。
2.
“出手。”
她道。爹爹常说剑即正义,今天她倒想用这剑来问心。
长风犹待迟疑,一道寒芒击刺——雪无痕,骤然而起的杀机里掩藏着落雪的心似虚空。他不得不避,慌乱之中如臂使指,身形忽掠,正是梅家剑法中的趋避之术,雁无影。
一样的剑法,使用者是否也怀着一样的心思?
江湖儿女莫学娇柔,不如将答案都亮在剑下。落雪硬下心肠,唇齿间已咬出血来。她不知痛,犹自要从父与夫的两情夹缝之中挣扎出一抹比血还要浓重的痴心妄想。
“拔剑。”
她变得凌厉。
长风只有遵从,这是二人相识,相知,相恋,相爱,相许至今,落雪第一次要求自己。
拔剑——夜无月。如同黑夜里的烛火剪影,火中暴出光之刹那。
落雪虽久疏剑道,有些却是生来就和在血脉里的,即使一时忘却,流溢着梅氏一门血液的胴体就像是有无形之中的一双神明之手为她把持一切。
击,格,闪,刺……
一剑一剑,耗费的不仅是她本就虚弱的气力,更加有她压抑到几欲崩溃的心防。剑招使之越加熟练,就像许久不曾谋面的老友,嘿!落雪的战意越强,心中反而出奇畅快。
冷雪四散,倾天雪舞。
唯有那一丛黑发在茫茫之中迎合着主人狂乱的缱绻,也迷蒙住主人的双眼,没有见到对手在做着一味的逃避。
怕黄昏忽的又黄昏,不销魂怎的不销魂。
若能就这样度过这一日,明日即便不销魂,又与我何干。
落雪想把自己这一副蝶翼般翩飞的姿态镌刻进长风的心上,叫他永远都忘不掉,抹不去,那么死在他的剑下也就无憾了。
落雪自知与长风的武艺相差有如天壤。
——原来她早已抱了必死之心。
父亲若被爱人杀了,她怎能独活。爱人若被爹爹处死,她又怎愿活。
光芒大亮,惊艳一剑,飘渺之中如长空碧落,散尽浮生幻梦,流星也似的光斑凝聚为一点恣肆的激情,当胸而击,快若无影。剑若有情,人便有情,反之亦如是之。
无字剑法之绝技。
人无情。
人无情,剑上为何有情?
长风岂看不出落雪的心结,所以他选择退让,但剑招已濒于极致,人无情之后,再无回还,剑势已尽,剑招已竭,又要叫落雪如何直面现实。
他出手了。
剑身倒转,身形回溯,剑柄只是一磕,点在落雪颈后。
落雪勉力还要支撑,摇摇欲坠的身子已落入长风怀中。屈怨的泪线再也不断,呢喃着,“你快走,别叫爹爹知道……他是不会饶你的。”
“你可知,半月之前,师傅已将梅氏剑法至精至秘的天书录传给了我,而早在三年前,他老人家便已不再是我的对手,他的右臂就是那年在山后试我武艺之时伤在我的剑下,我那时没有杀他,现在怎么又会……?只是我也不愿辜负了余伯,更有家仇如芒剑在背,雪儿,你要我如何是好?”
余长风黯然,低头吻在落雪额上。
触感温润,将他的心裂出一条冰隙。男人怎会叫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落雪朦胧的双眸不堪重负,泪仍未干,如玉一般的模样带着竭力后的暖红,更添娇艳。
长风心中冰雪霎时消融。
终于,他作下一个决定,长身站起,挺拔之姿较周遭枯冷耸立的树木更多了一份盎然生意。
“走吧,我们回家去。”
余长风道。扫去阴霾,携抱着自己即将作新妇的妻——梅落雪,踏上来时的路。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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