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祁

我转业到地方以后认识的第一位领导是老祁，在单位担任副职。五十来岁的年纪，短短的头发已经花白。老祁身高超过一米八，瘦如麻杆，走路如冯虚御风，极有风度。老祁生活习惯很好，酒场很多，但喝酒非常节制，每天早晚慢跑十公里左右。

听说几年前他很胖，体重二百多斤。后来想减肥了，于是天天跑步，效果很好。我曾真诚的向他请教，但是悲哀的发现一个残酷的真相，减肥真不需要什么技术，唯一需要的是恒心和毅力。

老祁心态很好，日常一副风轻云淡的姿态。有一次单位开工作会议，老祁负责的一项工作出了一点瑕疵，老大在会上板着脸点了老祁的名。老祁混不在意，只轻声说了一句：“以后注意。”

我们单位办公地点很分散，我跟老祁很少见面，每次见面他都大喊“三哥好”，根本不考虑他比我年长八岁的事实，也完全不介意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我都是回一句“您老吉祥”。我面对老祁的时候丝毫没有面对领导时的拘谨与尊敬，因为他就是一位爱开玩笑的大哥。

我收到的他的短信里面，除工作上的交流之外，最多的一句就是：“三哥，今晚喝酒。”我则是照例回复一句：“收到，听从安排。”下班之前就会收到他发来的位置信息。他总能找到那些极隐蔽又极有特色的馆子，菜香酒醇，席间谈笑风生。他喝酒不多，但笑话特别多，笑着喝着，不知不觉被他灌醉了几次。后来我就留心一点，向他学习，多说多笑多吃少喝。

去年下半年，我临时抽调到远郊的一个乡镇上工作。走的很匆忙，单位很多同事都不知道。过了几天，收到老祁的信息：“三哥，过几天找你喝酒。”我照例回复：“收到，随时听候指示。”又过了几天，又收到他的信息：“刚听到消息，你秘密潜入到哪个村了？”我当时刚好在忙着，这条信息竟然忘了回复。

如此一晃，就过了春节，再没有收到老祁的消息。有时想起来也很纳闷，说好的过几天喝酒，这都过了好几个月了，怎么还没有消息？难道是人走茶凉？我绝不愿意把这么市侩的念头安放在老祁身上。春天跟单位另一位领导吃饭，终于有机会打听一下。

得知自去年疫情之后，老祁身体一直不太好。当时专家曾建议阳过之后一个月内不要剧烈运动，但是老祁自恃长年跑步，身体强健，休息一周以后就开始跑步，结果跑完之后就感觉身体不适，从此三天两头请假在家休养。我从心里无法想象老祁这样乐天开朗元气十足的人卧床不起的样子，再加上我也认为他身强体壮，区区小痒能奈他何？

我的抽调期限快到了，到时回到单位，定要取笑他这副人走茶凉的“做派”。昨天晚上接到一位朋友的电话，是在跟老祁吃饭的酒桌上认识的。电话接通以后，他批头一句：“老祁走了。”我心里一惊，忙问：“走了？去哪了？”他答道：“什么去哪了！走了！”

原来老祁年前身体不适是真，随后去医院检查，却查出了肝癌。

我除工作之外，很少主动跟级别高于我的人联系，免得贻人溜须逢迎的口实。所以尽管常常惦念老祁，但我总以为等他身体恢复以后又会给我发来一句：“三哥，今晚喝酒。”我连忙找出跟老祁的微信聊天记录，定格在了那句：“刚听到消息，你秘密潜入到哪个村了？”就连春节都没有给他发送一条礼节性的祝福。

顿时如一根钢针刺穿了我的心脏，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