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脏鞋

作者: me_盐五言六 | 来源:发表于2021-05-21 23:00 被阅读0次

    文/盐五言六

    又是一个周末来临,下班后娘家走一趟。

    五月的杨林圩一片金黄,那是麦子成熟的倩影,麦芒是金色的,麦粒是金色的,麦秆也是金色的,满眼的金色,让人仿佛沐浴在金色的世界中,连自己都成了金色的了!

    正是傍晚时分,太阳西斜,晚霞满天,整个杨林圩都散发着金色的光辉,特别迷人。在金色的光辉里,一道熟悉的身影在远处微微晃动,那么渺小,却又那么高大。

    我提着刚买的大楚门脆皮烧饼奔向远处,朝那道时起时伏的身影靠近。

    我的父亲,背对着我,一手横抱着束跟他身高差不多的油菜,一手拿着米把长的竹竿,正弓着背卖力敲打着。他看我走近,也不停歇,只顾抽打,似乎很赶时间。

    这一季最忙碌的农活是收油菜籽和收麦子。麦子种在大片的水田里,成熟后用收割机一铲,就完成脱粒装袋,简单得很。而收油菜籽却是个麻烦活儿了,到现在都没有合适的收割机,全靠手工,几十年来没啥改进,工序又复杂,绝对算不上新农业。

    我家的油菜都种在河边的港地上,那都是旱地。老妈说,上周都在割油菜,叠成堆,压实个把星期,就可以敲油菜籽了。

    想起小时候收油菜,那是最苦最累的活。天蒙蒙亮就被老妈拖到田间,乘太阳出来前,一家四口卖力拔完一亩油菜。据说太阳一晒,露水干了,菜籽结一动就会爆裂。如果菜籽蹦跳着逃走了,农民的收成也就少了。辛辛苦苦半年,还不是指望能多收点油菜籽?

    起先几年是徒手拔油菜。油菜秆比我高,学着大人的样儿,我先弯腰,双手抓紧菜秆下端,差不多到我膝盖的高度,然后使劲儿拔出来,比起拔萝卜,可费劲多了。如果泥土潮湿,拔出来容易,可油菜根部会带出很多泥土,只能两棵油菜根碰撞一下,或者敲打其他菜秆,尽量甩掉泥土,下一步扛油菜的活才会轻松点。如果泥土干燥,菜根上自然不会有很多土,但是拔出来很费力,手心里常常会磨出一排水汪汪的血泡,一碰就疼,只好戴棉纱手套来缓解一些。

    后来大家都改成用镰刀割油菜,干活轻松多了,速度也会快一些。没有了根和泥,油菜秆不仅分量轻,还比较干净。

    成熟的油菜,下端的秆子排列分明,各自独立,可上端的枝丫和菜籽结却非常“要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缠缠绵绵,牵扯不清。连续拔出三四棵油菜秆,就得抱成一束,后退几步,扯一下菜秆上端的繁枝末节,让这束油菜从“大部队”中脱离出来,平放成一堆。这步骤并不简单,枝丫会拉扯头发,还会碰到脸蛋,任凭哪个齐整的姑娘,都会被折腾成“鸡窝头”和“花猫脸”。

    我最烦这种拉拉扯扯的菜籽结,常常使蛮力拉,拉断了枝丫,扯掉了菜籽结,引来老妈一顿臭骂。可理顺了枝丫再放成堆吧,太费时间了,当然还得怪我当时个子不够高!

    等一田的油菜都躺到后,就开始叠油菜堆,这是重体力活,但还是得人人参与。老妈用锄头铲出一块平地,我们先帮衬着铺上陈稻草,最后四人合作铺开一张结实的厚塑料膜,四角用泥巴压住,这就成了油菜堆的床。

    开始扛油菜秆。老爸老妈会弯腰抱起地里身板那么粗的一堆扇形油菜秆,然后使劲儿往肩上一甩,站起身,沉甸甸的油菜枝丫和菜籽结就在肩背后形成一朵“大青花”。从后面看不清他们的背,更看不清他们的脑袋,只看到“大青花”下面露出两条细长的腿,快速向前迈开了,踉踉跄跄走在高低不平的田地里,跨过一畦又一畦,最后在铺着厚塑料膜的平地处停住,弯腰一个过肩摔,一捆油菜秆就稳稳趴在了塑料膜上了。

    哥丈着自己个头高,也想跟老爸扛一样多的菜秆。我看他憋足了气,大喊一声,“大青花”勉勉强强上了他肩。哥咬着牙,涨红着脸,摇摇晃晃了几步,终于走起来了,终于到达“床”边了,还没见到过肩摔呢,他一骨碌,连人带菜秆一起滚在了塑料膜上,“啪”,菜秆落地有声,“哎呦”,哥随声附和。我只笑得前仰后合,一时停不下来。

    我当然没那么大力气,每次都少扛一些,蚂蚁搬家似的不停歇,也干了不少活。每次扛完油菜秆,大家的肩膀就会发红,脖子处也被菜秆蹭出一条条红血丝,嘶啦嘶啦疼。

    叠完的油菜堆长长的,像个双面齿轮的锯子,当然是大型锯子,厚度超过两米。最后齐心协力盖上厚塑料膜,用稻草绳在每个“锯齿”上双向来回捆绑,从高处看,油菜堆顶上形成了一排菱形的花纹,还挺有美感。

    我有多少年不干这类农活了?嫁人后似乎没做过重体力活。此时回想起来,隐隐觉得腰酸背痛,这几年虽然种的油菜不多,到想来老爸老妈也都是这么收油菜的,真够辛苦。

    看着老爸娴熟地敲打油菜秆,翻滚着抖落出菜籽和菜籽壳,然后抱起一叠变白变轻的菜秆丢到一旁,让我感觉熟悉又新鲜。他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转身拍了拍黑乎乎的双手,弹了弹舌尖,露出一张脏脏脸,笑眯眯向我走过来,接过热乎乎的烧饼,吃开了。

    我说我帮他敲油菜籽,他说不用,太脏。我卷起袖子,拿起一旁已经被磨得异常光亮的竹竿,走到一小堆平铺着的油菜秆上,开始踩踏。菜籽结发出“吱吱喳喳”的爆裂声,菜籽壳掉了,黑乎乎、圆溜溜的菜籽就滚出来、跳起来,最后都钻到菜秆下、菜籽壳堆里去了。

    老爸喝了口水,看着我笑,说:“那你就负责踩,顺便敲,手别碰到菜秆,太脏了!”

    菜秆确实黑乎乎的,不黄亮,是压在油菜堆最底层的那些,捂黑了。不过踩上去依然清脆,并不潮湿,老爸一向是叠油菜堆的高手,防水防晒做得好。

    接下来的个把小时,我俩各施其职,老爸负责把油菜秆扛过来平铺到细网布上,我负责踩踏敲打出菜籽,最后他再抖落干净拿走菜秆。我们流水线似的劳作着,时不时唠唠家常,说说笑话,西沉的太阳慢慢消失了,我们也完成敲油菜籽的活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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