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教师节。一大早，就收到了满满的祝福，让我也不禁想起我的老师。
近二十年的学生时代，老师很多，最难忘的却是我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老师。
她姓李，当年不过三十多岁，比现在的我还要年轻一些。她人长得漂亮，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大眼睛，一笑就有两个酒窝，总爱把头发挽成一个发髻，露出修长的颈。虽然只是乡村老师，且已经有了四个孩子，却依然能看出她具有不同于一般农妇的风姿。
她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漂亮，夏天的时候，总喜欢把时尚的衬衣束进裤子，穿一双高跟鞋，更显得卓而不群，引人注目。在那落后封闭的乡村，她俨然是个“另类”，让众多的女人黯然失色，男人们也不敢多瞧她一眼，唯恐把自己引入了歧途。因此，她成了人民的“公敌”，是“风流浪荡”的代名词。在那闭塞的年代，她的举动往往成了人们的谈资。
当然，不仅是她，还有她那彪悍、蛮横的丈夫和同样“风流”的女儿，总能给方圆十几里的乡村，掀起波澜。女人们交头接耳，眉飞色舞地描绘着一桩桩她们觉得既新鲜又羞耻的“风流”事，脸上露出艳羡又鄙夷的神情，男人们远远地听着女人们神秘的低语，满脸严肃却又纹丝不动地静坐一旁。甚至于连孩子们，也去偷看她新奇的打扮，放学的路上兴奋地讨论着，回到家后，再把拼合起的故事第一时间向家人传达。
在那些谈论的人群里，还有一个我。我虽然也并不觉得那些打扮有什么不好，却也往往加入了偷看、谈论的大军。
但其实，我却是她最得意的学生。
“聪明、字写得好，走到哪都有人夸”，是她对我的评价。她常把我做为她儿子们的榜样，也常跟人说，我是她教过的学生里，最出色的一个。直到我上了高中，从她儿子的口中得知，她还常常念起我，说：如果我考上大学，一定给我包个大红包。但当我考上大学时，她却因家里发生了变故，离开了我们的村子。
最后一次见她，好像是在一个高中的暑假。她那时据说是因为绯闻又一次上了全村新闻的头条，丈夫把她打得要死，工作也没了，人很憔悴，头发也零乱，完全不再去梳理。但尽管如此，她依然有不同于普通农妇的气质。
我去见她，她很高兴，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称：乐园来看老师了。然后又提起我小时候的乖巧，说我将来到哪都不会差。当我惶恐地说：“老师，我哪会那么好”时，她叹息道：“一岁看大，三岁看老啊”，大概是要说，她是绝不会看错的。
后来，我在外地求学、工作，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少，只知道她先是搬到县城，后来好像是到了市里，最后，谁也不知道她的消息了。
二十多年没有见她，我却越来越想起她。想起她时，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方面，是有愧于心。未能如她所预言的那样，成为优秀的人；另一方面，是感慨于她的身世。
她母亲生养了她和妹妹，因家贫，妹妹从小就送了人，长大后也是乡村老师，像她一样，天生丽质，却不如她高挑。因为没有儿子，她丈夫是招赘入门的。丈夫是个粗人，打架、偷鱼，无所不为，是当地出了名的无赖。因她没有兄弟，丈夫喝醉了酒后，又往往拿她出气。
我总觉得她就是《红楼梦》里的香菱，本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却遇到了薛蟠，每每被作践。那么，她的渴望被爱的心，应该也是人之常情吧。只可惜，她的选择余地却非常小，敢于和她有私情的人，谁又能真的解救她呢？到头来，不过是让她遭到更严厉的打。而她的孩子们，也不敢反抗凶暴的父亲，女儿也因为家庭原因，早恋以至于失足。人生的悲剧一出接着一出上演，她的要强的心也终于跌落，真的成了他人的笑柄。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脑海里却总是她三十余岁时的样子，被学生们拥簇着，忙碌却开心，自信又美丽，一笑露出满口整齐的洁白的牙齿，和脸上那两个大大的酒窝。她是美丽的。她一定曾做过甜蜜的少女梦，渴望遇到爱她的人。虽然婚姻不如意，她还有学生、未成年的孩子，她的生活还有希望，那时，她的笑容还是多么灿烂啊。
而她的人生竟慢慢滑入了谷底，那么一朵美丽的花，竟被命运撕得粉碎。在那样一个封闭落后的年代，家庭的摧残和社会的舆论，合力把她毁灭了。而她全部的想法，也只不过是一个女人最基本的渴望——有人懂她、爱她，让她活得像个女人——她原本是多么有资格活得光鲜啊。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暮年。老师，你还好吗？年少的时候，我也曾和众人一样，以为你不贞，虽得你疼爱却不以为然。而今，当我也为人妻为人母，再试着去读你的人生之书，不禁潸然泪下。我终于理解了你，虽然对你的疼爱依然无法报答。老师，今生已矣，记得把所有的期望和遗憾打点好，来生再结不了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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