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鱼化
子午路是一张白纸。
铺开这张白纸之前,得先讲个故事。
说北方四季分明,春暖冬寒,那他一定没有到过虞化县。虞化的北面是山,南边还是山,无论东西。春天的风吹不到,冬天的雪也懒得光顾,没什么季节的起伏。
“一个紧巴巴的小城市。”我初到虞化的时候,司机这样形容它。“咱们在这里就停一宿,加满油,明早接着跑山路。”我歪着头靠在窗玻璃上,随便应了一句,心里想,这里的天怎么黄黄的。
当晚就出了事故。子时,我正躺在小旅馆的床上眯着眼读恐怖小说,读到“他轻轻撬开门锁,咔的一声,一股子霉味儿扑面而来。”“咔”,整个世界都黑了,我几乎是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楼下的房间,有个房客的吹风机炸了,导致整栋楼停电。那可怜的房客今晚得住急诊室了,不过唯一庆幸的是,急诊室的床能比这里舒服一点儿。
“真对不起,对不起,你们今晚先找别的地方住,房费我原路退回。”我举着手电筒准备下楼讨说法的时候,看到老板正被一群男人围在中间,头几乎低到脚踝,“那是一群货车司机,这里跑货车的都是一群无赖。”我的司机拽住我,“咱们不做无赖。走吧,加个油直接赶路。”
坐在车上,我掏出手账本,在“落脚点”那一页,写了个“25.虞化旅馆子时”,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虞化这个地方,以前叫鱼化。传说王母娘娘花园的池子里,一条鲤鱼不听话,被贬下凡间,落在这个四面都是山、没有一条河的鬼地方,旱死了。”司机说,“你仔细看虞化的地图,是有点儿鱼的模样。”
“这个故事可不动听。”
“所以二十年前改了字,叫虞化。这地方姓虞的多。”
心里震了一下,靠着窗沉沉地睡了过去。
摇晃的深夜汽车上,总叫人做梦。梦里李牧原变成了山涧的一条鱼,游来游去,我正准备扑过去,他突然一跃而起,直挺挺地向山崖下摔去......
我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天蒙蒙亮,不是鱼肚白的透亮,带着点儿微黄。
“到哪里了?还在虞化吗?”
“早出虞化界了。”
“往回走。往回走。”
“......咱这一路说好不走回头路。”
“往回走!”
回到虞化县,是早上七点半。司机气哼哼的从驾驶座上跳下来,“这不是折腾人嘛你说。一宿没睡白跑个来回。”
天还是黄澄澄的,我能想到的比喻是,像含了一口老痰。东西向的下马街,是小城的主干道,工作日的早上微微堵车,但堵得不气派。沿着街慢慢的走,一路上很多早餐铺子,杂七杂八的招牌,灌汤包、烧饼、羊杂汤......大杂烩一样涌进眼睛,正犹豫着吃什么好,突然看到一个推着小车的阿姨,白底红字的小招牌,写着“虞化圆圆饼”。于是要了一个,尝了一口,嗯,这味道,真的挺虞化的。
走着走着,早高峰的喧嚣声渐渐息止。
走到一个中学的门口,读书声排浪般从楼宇间冲进我的耳朵。倏然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早读偷偷读诗集、趴在书堆里写小说,更甚时混在读书声里练歌,有时候我也被抓包,反以为荣。
那天清晨绵绵而有力的读书声,让虞化黄云密布的天空,一下子变得澄澈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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