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并非完全没有朋友,即便我牢牢地构筑起防守线,也还是有人会贸贸然地闯入,而让你不忍心再度把她驱逐出去的。那是我在选修课上认识的一个其他学院的女孩子,名字叫陈芸。第一眼看到她的外表,就和她的名字第一眼给人的感觉一样,柔柔弱弱,文文静静地。和她熟悉了便知道,那只是在生人前的样子,她的日常其实是有些疯疯癫癫的神经质。
韩复不理我后,我把她约了出来去逛街吃火锅。她见我第一句话便问。
“咦?你男朋友今天不在啊?”
“什么男朋友,我没有男朋友啊?”
“那个商学院的男孩子不是吗,你们经常在一起啊。”
“那是我高中同学,老乡而已。”
“这样啊,你对他没有感觉吗?”
“嗯……”
我憋了半天,一句没有愣是没有说出口。
“他叫韩复是吧?他经常来蹭我们专业的课呢,很聪明呢,脑子很活跃。”
我这才想起来,陈芸是哲学院的。我便问她:“你为什么要学哲学呢?”
“没有为什么,我不是自己选择的。”
“被调剂?”
“嗯。”
“那你觉得,哲学……有意思吗?”
“怎么说呢?不当作专业来研究,只当作一种兴趣,还是蛮有意思的。”
“毕业呢?你想要做什么?”
“考研吧!换个专业。本来今年就先过转院的,但是没有成功。对我来说,哲学就好像调味料,添加一点便足够了,我可不想让自己的味觉变麻痹了。”
我曾问过韩复,既然你那么喜欢哲学,为什么不转到哲学院。他给我的回答和陈芸差不多。
“哲学,点到为止就足够了,不要深究下去。”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韩复问我道:“你想出去玩儿吧?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那时我正坐在通往城市未知角落的公交车上,望着林立迭起的高楼,我回复他道:“我想看看海。”
于是韩复帮我策划了一个四天三夜的旅行,去了海边城市D。
在上大学之前,我的生活是被囚禁在家乡那个小县城里的,整整十八年都未曾踏出过一步。我拼命地想逃离它,拼命地想要冲出来,看一眼外面的世界。我的家乡又是北方的内陆,沟壑山丘纵横的内陆,城与城,镇与镇都为山包裹着。
这山就好像一堵堵高耸入云的墙,阻绝了我对外界的认知,我站在山的这头,想象着,期望着,憧憬着:山的那头,有平原,有海;海是广阔的,一望无际的;不再有阻隔视线之物,你能望见的是整个天地。
我在连夜的火车上,将这些话与韩复说了。韩复笑笑不语。
“等到了地方,再告诉我你的感受吧!”
到达D城的海边时,已近正午了。盛夏的日头正烈,灼着我的眼,只觉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望不清。
我们先去了预定好的小旅店,把房间开好,行李放好。因为预算有限,住的是一间家庭旅馆。砖瓦砌成的墙壁上,却贴了一层木质纹理的墙纸。墙纸上缀满污渍,油腻腻的,边缘已起皮,有不少已经脱落了。好在房间还算干净,狭小的单人间,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还有一个小小的庭院,可以荡秋千。
开房的时候,老板说,现在是学生的旺季,单人间比较紧,问我们要不要住双人间,摊下来还便宜点儿。我当即说,不要。
他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韩复道:“你们不是情侣?”
“不是。”
“哦……没关系,都到这儿来了,还是有机会的嘛!”他这句话是对着韩复说的,我听得见韩复在我耳边一直偷笑。
安顿好后,我们去市内的景区兜了一圈,然后在夜市逛了逛。一夜的火车颠簸得我很疲倦,早早地便睡了。
第二天再去海边,日头弱了些,昏昏沉沉,似要下雨。我光着脚丫子,站在淤泥里,让海水轻轻地冲刷着我的脚踝,细细痒痒的,但清清凉凉。海是蓝里掺碧,又稍带了些污浊的白。海边的天较市里的天更蓝一些。韩复坐在我身边不远处的礁石上,我跑过去。他问我道:“你看到整个天地了吗?”
我摇摇头。我看到了什么呢?苍茫,无尽的苍茫。
这就是我一直期待着,想象着,憧憬着的,山外的世界吗?
如同小时候常常发出“山那边是什么”的疑问,我问他:“海的那边是什么呢?”
“山吧!那应当是另一片大陆的山了。你还想去看看吗?”
“想啊,当然想!”
“你望不到整个天地的。”
“望不到,多望一眼也好。”
晚上我们一起去吃了大排档,韩复喝了一瓶啤酒,脸就有些泛红了。
我笑他道:“你不是说你很能喝吗?”
“那是以前,我挺久没喝了。”
“有多久,一年还不到吧?”
“一年也够久的了,再说,我又没醉!只是‘上脸’而已。”
天气热的发晕,饭后我们又买了一个小西瓜,带回了旅店。我的房间比韩复的大一些,我们把西瓜放在桌子上,向旅店老板借了把刀和两个勺子,把西瓜切成了两半,挖着吃。挖到一半,韩复又突发奇想,把在超市里买的果酒掺了进去,还告诉我很好喝。我好奇之下便尝了一口,很甜,很清爽。
“怎么样?”
“没有酒味。”
“果酒本来就没有酒味。”
吃过后,韩复去把餐具还了回去。我站在窗边,望着窗外又深又凝的夜色。韩复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等我感知到的时候,他已从我身后抱着了我的腰,我一扭头,韩复的唇便贴了上来。
恋爱应当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知道,也从没有想象过。我曾经天真地以为,一起吃,一起玩,一起聊天,一起看山看海便算作是恋爱了。直到韩复的舌硬是突破了我紧闭着的双唇,调弄着,纠缠着我的舌根。第一次,有一个男人离我这般近,把他的呼吸,贴在我的唇瓣上,鼻下,脸颊,耳根,甚至是脖颈处缠绕了一圈。
我觉得有些痒,有些难受,想往后退。但身后就是墙。
韩复的进攻是柔柔的,也许是看我有些抗拒,他把舌收了回去,绕着我的耳根,颈边,呵着气。直到我稍稍喘了口气,说了一句:“窗帘……”
韩复一手仍旧夹着我的肩,一手把敞开着的窗帘给拉上了,顺带也把房间里的灯关掉了。我被他的手臂带着移动,没有注意到床就在腿边,绊了一下,就势被他压到在床上了。
也许旅店老板说的没错,我们却是应该开一个双人房的。在那个之后的两个晚上,我都呆在韩复的房间里,和他挤在一个狭小的单人床上。然而我们的行为只限于亲吻而已,没有再继续深入下去。
那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韩复向我讲起了他的过去。那是一直以来,我都小心翼翼,不愿主动去触及的地方。
“还记我和你在围墙边见面的那一次吗。”
“记得啊!那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吧!我没想到你还记得住我的名字。”
“记得住,因为魏德总跟我提起你。那时候,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呢!”
“这样子么?”我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一直以为魏德对我就像对其他女孩子一样,只是随便玩玩儿而已。
“你那时候固执地想知道墙的那边是什么,竟然还想要挖个洞钻过去,简直要笑死我了。”
我瞪了他一眼道:“我爬不上去嘛!“
“我知道啊,所以我帮你爬上去了。但没有想到你会笨到下不来。”他边笑边说,我向着他的小腹打了一拳,让他不要再笑了,自己却先笑了起了。
他当真不笑了,看着我说道:“其实那个时候,我是知道的。”
“知道什么?”
“你想知道的,墙的那边是什么。”
我一个激灵从他怀里坐了起来。
“真的?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满意吗?”
我想了想道:“不会!”
“当然了,还是自己亲眼看一眼比较好!”
“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墙那边到底是什么呢?”
“是个监狱!”
“监狱?怎么会是监狱?看起来不像啊?”
“以前的监狱,现在已经被废弃了,没人在了,算是一片荒地了吧!”
“哦!”我复在他怀里躺下,他轻轻摸着我的头,问道:“失望了吗?”
“不算失望,我原本也没指望那里是什么乐园。”
“乐园……哪里会有乐园呢……”
他搂住我的头,在我的耳根边,轻轻咬了一下。
“好痒!”我试图向下躲,被他有力的手臂禁锢着,却是根本动掸不得。
“当时你问我去哪里干什么,我说去小便,其实那是骗你的。”
“那你要去干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也许是……想要自杀吧!书包里还揣着一把水果刀。”
我惊愕了一下,身子一阵冰凉。
“那阵子是真的觉得活不下去了,别人看我也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似的。初中第一次自杀,被人发现给救了,我父母还以为我刻意做戏给他们看的。那时候就想去一个谁都看不到,谁都发现不了的地方,就想到了那里。本来是想翻墙过去,过到那个旧监狱里面的,那里估计多少天都不会被人发现。没想到被一个小姑娘抢在我前面了,翻不过去竟然异想天开地想要掏墙过去,简直是……不要太好笑,我瞬间就不想死了呢……”
韩复如闲话家常般边说边笑,我却丝毫笑不出来。反而有一种无由来的悲戚,想哭。生怕他会消失一般,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韩复安抚一般地摸着我的头,在我耳边低声道:“放心,那种事情,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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