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洪扬开车带着放学后的阮多多回“剪刀手”。一路上,往常说个不停的阮多多,今天却异常安静。孙洪扬悄悄的撇了一眼后视镜,看见阮多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想了想,决定帮一下她:“阮多多,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叔叔?”
阮多多双手扭在一起,低着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蚊子音:“叔叔,你是不是没有钱住房子了”
孙洪扬有些好奇的转头看了阮多多一眼:“没有呀,怎么了”。
阮多多瞬间底气十足了许多,恢复了往日的脆甜:“我爸爸昨天问我可不可以让你来我们家住。叔叔,叔叔,前面是红灯,快刹车呀。”
孙洪扬一脚踩住刹车,车子堪堪停在了斑马线的边上,他惯性向前,又被狠狠的摔在椅背上。他马上回头看阮多多,幸亏小家伙坐在儿童安全座椅上。也幸好后面的司机智商在线,早早的减了速,没有追尾。
孙洪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分外清明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的心脏从没如此有力的调动过,“砰砰”的像吵闹的鼓点。“阮柒想让我住在他家里,哈,他想让我住在他家里”。想到这里,孙洪扬兴奋的拍了一下方向盘,车载音乐仿佛也知晓主人的心事,正在播放的《甘露寺》里,国老乔玄恰好唱到:“我扭转回身奏太后,将计就计结鸾俦。”
孙洪扬心想:“结鸾俦,结鸾俦,我与王子结鸾俦”。想着想着,他不自觉的笑起来。
“孙叔叔,你怎么了?”阮多多缩在儿童座椅上有些害怕,在她的印象中,孙洪扬一直是个温和的叔叔,说话不急不续,对她也很温柔。她被孙洪扬反常的行为吓到了。
“没事,叔叔高兴”。绿灯亮了,孙洪扬将车稳稳的开出斑马线,飞驰着向阮柒奔去。
“我们回来了”。一大牵着一小嗓门响亮的推开了“剪刀手”的店门。阮柒感觉孙洪扬的声音有点不太对,停下手中的理发剪看他,一眼便看到了孙洪扬发亮的眼睛。阮柒心里暗自纳闷这俩人路上遇见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我妈回乡下照顾姥姥,我又很忙走不开,谢谢你接多多了。”阮柒的这家小店房租便宜,但位置比较偏,为了节省成本,他也只请了一个徒弟来帮他,徒弟家里有事,跟他请了长假回老家,店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忙碌。虽然位置不好,装修也很简朴,阮柒依然凭着一双好手艺,赢得了很多回头客,而且客人带客人,阮柒的小店也经营的红红火火,经常从早忙到晚,同时处理两三个人的发型。此时的他正给一位姑娘剪刘海,剪刀咔嚓一下,姑娘的刘海就变了样,衬托的脸型也更加好看了。
“没事。多多先写作业还是先吃饭”。孙洪扬拿着阮多多的书包,放到椅子上,一把拉住了想去开电脑的阮多多。
“先写作业,待会回家吃饭。”阮柒从镜子里朝阮多多做了一个凶狠的表情。“写不完作业,不准看动画片。”
孙洪扬从书包里拿出今天的空白卷子递给阮多多,顺便检查了她以往的试卷。孙洪扬抽出一张数学试卷,第一道题目是填空题。题干是一幅画,画了《西游记》里面的师徒四人和白龙马,题目是问图中有几个人。小学一年级简单的数数题,很明显,答案是四人,阮多多却写了两人。
“多多,这个图中有四人,你怎么写了两人”。孙洪扬将题目指给阮多多看。
“孙悟空和猪八戒都是动物变的,不算是人。你看,猪八戒的耳朵和你的一样吗?”阮多多看着孙洪扬的耳朵。
“啊哈哈哈,我竟无言以对。”孙洪扬笑弯了腰,正在理发的小姑娘也笑得花枝乱颤。阮柒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他真是拿这个机灵的女儿没办法。她是上天给他的恩赐,是生命里的开心果。给她取名多多,是希望她快乐多多,笑容多多,永远幸福。
给这位姑娘理完发,阮柒嘱咐徒弟打扫干净卫生,就领着阮多多和孙洪扬走出了店门:“今晚去我家吃饭吧,有事跟你说。”
“嗯,走吧”。孙洪扬把快到嘴边的“再见”咽了回去,以为阮柒要跟他说复合的事情,心里升起期待。
“对了,开我的车吧,晚上我还得回一趟医院”。
“你,那个,非得回医院吗?”阮柒抱着阮多多跟在孙洪扬后边。
孙洪扬随口调戏了阮柒一句:“也不是必须,去拿点资料回家看。我回不回去,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阮柒屈指弹了一下孙洪扬的脸颊,笑而不语。
两人一娃坐进了车里,孙洪扬开车,阮柒坐在副驾驶玩手机,阮多多在车后座哼哼着小曲,孙洪扬转过头来问阮多多唱得什么歌。
“她就会这一首——《虫儿飞》。”阮柒随手打开了手机音乐,《虫儿飞》的悠扬旋律在车内荡漾开了。
阮多多听见音乐,立马提高了音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孙洪扬和阮柒也渐渐跟上了歌曲的节奏和歌词,一首《虫儿飞》从最初的童声独唱变成了三人合唱。车窗外霓虹闪烁,远处有万家灯火。他想:“我要勇敢一点,要让他们过得更幸福。”
下了车,阮柒和孙洪扬一边一个牵着阮多多的手走在小区的步行道上,昏黄的灯光将人影拉的很长,时不时还能听到饭菜入锅的刺啦声。孙洪扬想此刻能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孙洪扬拿出来发现是奶奶来的电话:“奶奶,还没睡吗?”
“扬扬,你爷住院了。我一个人也不知道咋办,你快回来吧”。奶奶声音里带了压抑的颤抖。
“奶奶,别担心,我马上回去”。孙洪扬放开牵着阮多多的手,对阮柒说:“我爷爷住院了,我奶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我得赶回去,对不起了。”
阮柒和阮多多也停下脚步,看着孙洪扬瞬间焦虑的神色,他想到了当年的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永远是最放不下的牵挂,叮嘱着孙洪扬:“好,你开车慢点,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孙洪扬点点头,又转回身抱了抱被吓呆的阮多多,大步走向车边,慌乱中忘了和阮柒心照不宣的事。
他的老家在桃花峪,隶属于鹭海市的桃源县,离鹭海市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因为风景如画,植被茂盛,那里已经被开发成了田园综合体,是近郊休闲旅游打卡的网红之地。爷爷和奶奶都已经70多岁了,依然坚持劳作,爷爷在桃花峪一片采摘园里给人看大门,奶奶在一家民宿里做保洁。
爷爷精神一直矍铄,喜欢打太极拳,上次孙洪扬回家,爷爷还给他展示了一番。孙洪扬不知道这次爷爷因为什么病而住院,他不敢给奶奶打电话,只想快点到达桃源县医院。自从孙洪扬的父母在他幼年时,因车祸去世之后,是爷爷奶奶含辛茹苦的把他养大,供他读书,爷爷奶奶就只剩下他一个亲人,他也只有这一双至亲,彼此都珍惜这一份相依为命。他想着年迈的老人努力打工赚钱来养育他的辛苦,想到爷爷曾牵着他的大手,他的眉头就越皱越紧,但愿爷爷没事。
孙洪扬一路飞奔到桃源县医院,打给话给奶奶问了科室、楼层和房间号。爷爷住院的是内科,他推断爷爷的内脏出了问题。一路忐忑的来到病房,看见爷爷暮气沉沉的躺在床上,奶奶无精打采的坐在一边。奶奶看见他,想起身站起来,孙洪扬快步走到奶奶面前,挨着她坐下来。“医生怎么说,爷爷是怎么了。”
“急性胃炎,医生说不排除癌变的可能性。他们提取了什么什么样本,送到省里大医院化验,还没出结果。神灵保佑,别出大问题呀。”奶奶说着说着就快哭出来了。
两人的对话惊动了熟睡的爷爷,爷爷看见孙洪扬,责怪着奶奶不应该将他叫回来:“又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胃疼,扬扬工作这么忙,你这个老婆子就是大惊小怪。”
“爷爷,你有便血吗?”孙洪扬想对照着胃癌早期的症状给爷爷诊断一下。
“没有,好着呢。”爷爷依然还是那个嘴硬的爷爷,永远不服输,永远都感觉自己还是当年的身强力壮。可再坚定的意志也抵不过病魔的侵袭,时间的摧残。爷爷确实已经进入风烛残年,沉沉的床灯给他蜡黄的脸色蒙上了一层行将枯槁的死气。
看着这样的爷爷,孙洪扬的鼻子越来越酸,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他抓紧爷爷的手,“爷爷,没事的,没事的。”
“有事没事我自己清楚。扬扬啊,你也老大不下了,咱们老孙家就剩你一根独苗了。你说你怎么就是不结婚呢?村里邻居亲戚的隔三岔五就得问我们一回,我们都不敢出门啦。我这病啊,就是让你气得。你再不结婚,我死了算了。”爷爷气得捶被子。
孙洪扬无言以对,他知道在农村人眼中,结婚生孩子是人生最重要的大事,断了香火的人家在农村是会被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的。在他们的认知中,同性恋还是精神病的一种,一旦被别人知道,在村里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他清楚的感受到爷爷奶奶替他承受的压力,他不想让两个已年近七旬,操劳一生的老人在晚年还得再为他受尽人言,可他又不愿意和一个自己根本不感兴趣的女性共度一生。一边是放不下的亲情,一边是说不得的爱情。孙洪扬感觉自己心脏都快炸开了,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找到平衡两边的方法,他徘徊在天平的两端,终日不得安宁。
手机响了起来,孙洪扬也没拿出来,将手伸进口袋里,按了锁屏。他现在心乱如麻,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
孙洪扬走后,阮柒也没了吃饭的心情,给阮多多煮了肉丝面看她吃下,陪她洗漱,安顿好她的睡眠之后。阮柒又回到餐桌边,拨通了孙洪扬的电话,他看着电话一直到自动挂断,孙洪扬都没有接起来,也没有再拨回来。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明白孙洪扬现在的感受,就像他当年一样,在亲情与爱情之间做着挣扎和取舍。
现实的引力太大,一切的风花雪月都会在它面前碎成渣渣。走过肆无忌惮的青春,来到谈婚论嫁的年龄,很少有人有勇气断绝与父母的全部来往,特别是还要舍下命不久矣的亲人,去赴一场为世人所不容的爱情,这份没有接受过祝福的爱情就像没打扫干净的雷区,指不定那天就被炸的粉身碎骨。当年20岁出头的阮柒自认为看透了爱情,决绝的遵从父母之名,媒妁之言结了婚。年少如他,还没品尝过婚姻的辛辣,没有爱情的婚姻之于他,更像一滩沼泽,他在快要溺死的边缘离了婚。幸运的是,对方也和他一样,为了结婚而结婚。阮柒争取到了阮多多的抚养权,对方留下一句:“珍重不再见”,便飞赴西班牙,找她的女朋友去了。
阮柒从未想过还能与孙洪扬再见,当孙洪扬推开他的店门的那一刻,他简直想跪下来对上天三叩九拜。当年的他有负于孙洪扬,他想:“无论孙洪扬做出怎样的决定,他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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