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步伐总是太快,倏忽一下,从料峭走向煦暖,又忽地急转直下。这期间,唤醒了冰清玉洁的白玉兰、性子和缓的紫荆花和杏花、樱花,杜鹃花也正含着苞,次第裂开几朵,数不清的花和新叶纷纷醒来,眼睛忙中偷闲,这才想起荠菜来。
时至四月中旬,荠菜也开了花了。辛弃疾曾写下“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较之香艳绝伦的众花,荠菜花显得过于朴实无华,在春光里却是不惧风雨,清淡疏离。顶上白色四瓣形,单薄地张开,凹现的浅黄的蕊从绿色的底部划桨出来。白花星星点点,被称为“碎米荠”,倒是很形象,若论姿态,并不曾有优雅一说,倒不如说低调如邻家女,纯粹而干净。簇拥着白花的茎条身材颀长,使劲往上拱,依次伸展的烛台般的茎条一截截往下递减。开了花的荠菜对于食用而言却是晚了,对着碎米般的白花,对着渐渐老了的荠菜,惆怅涌上我心头——千错过万错过,恰恰错过了食用荠菜的好时机,实在太可惜,如此,春天的味道就减了好几分。
真正把春天演绎到极致的植物中,荠菜自在其列。在江南,在田地里,在阡陌小道边上,在初春时节,荠菜一直以野菜自居。从宋代许应龙的《荠菜》“拨雪挑来叶转青,自删自煮作杯羹。宝阶香砌何曾识,偏向寒门满地生。”足可见其燎原之势,春风一吹拂,随地抽芽、扎根,叶子或紧紧俯地,或略微向上蜷曲,大锯齿状的叶片纱裙般拖沓着四散开来,坦露出嫩绿色的本质。去往农村的田野,随处一张望,荠菜也早抖擞着精神在低处仰望,身子低到尘埃里,心中望穿天涯,却不自恃,不自矜。
荠菜不啻为一道无上的美食,尤其是对邂逅过它们的人来说。即便错过了,亦能在想像中,一次次弥补着既定的仪式感。一个下着雨的早晨,空气中竟透着某种淡淡的,略微夹杂着甜涩味的香,似不那么平滑的褶皱感消散其间,如咀嚼着荠菜的况味。我心想,那决不是幻觉,却也不可能是真实的荠菜香,正值上班高峰,街道边多的是青草被修剪过的痕迹,以及灰尘渐次坠入雨帘的唐突,这种逼真的味道大约是各种气息烘托而成的,类似虚拟场景,那一瞬,我闻出的荠菜香,难道果真是应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么?
“三月三,荠菜当灵丹”。 荠菜以各种姿态裹住春天的娇羞,诉说春天里的清新。《本草纲目》称荠菜为护生草,其药用价值不容忽视,因含草酸、酒石酸、苹果酸和延胡索酸等,具有和脾、利水、止血和明目之功效,兼可袪陈寒,增强身体免疫力。不过,童年时吃荠菜,却仅仅只是被滋味吸引。一吃,便扎了根了,自然念念不忘。鲜嫩的荠菜炒年糕是极好的,年糕的糯软与荠菜的痴情两相和谐,让人吃得意犹未尽。包春卷、饺子亦可,或是荠菜豆腐羹,“清清白白在人间”,最简单的吃法,莫过于凉拌荠菜。
挖荠菜是另一种乐趣。挎一竹篮子,随意行走于春风里,拿一把镰刀,四处巡视,一逮住其足迹,便蹲下身,将刀尖对准其根部,轻轻一划拉,荠菜的根便与大地切断了联系,和着泥,落入篮子。若是不小心,挖碎了,叶子散了,只可惜了这一株,怏怏然寻找下一个目标。好在荠菜总好像挖不尽,春光里蓬勃的生命力使劲张扬着,只消一个雨天,长得更滋润细嫩,只是挖荠菜、吃荠菜的时间仓促,追着赶着似的,一不留神,人家就伸茎开花去了。
吃不到荠菜,看着它们开花也是欢喜的。回老家,见屋外一废弃的花盆中竟兀自开着一朵荠菜花,便想携带到城里,好好儿移种到另一个更结实的花盆中,“是你种的吗?”我的天真惹得老妈发笑:“你说呢?”料想定是风吹了来,雨裹了来的,这荠菜,竟那么自在欢欣,全然不管不顾的,多么率性!
荠菜花开◎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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