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冬天

        这是母亲的最后一个冬天。

        五月，从医院出来，开车途中，后座坐着大姐和妻，我却两次失声痛哭。下午回家时，母亲挂着门出去了，一个人走进老屋，屋里一片冷寂，老座钟依然不紧不慢地摇摆着。突然就鼻子一酸落泪了，看着屋里所有的物件，就想到如果母亲不在了，我该如何面对。

        整个暑假的放疗，我抛掉手头所有的事情，几乎全程陪伴。一次开车回家时，母亲在车上说：你要忙了，让姐们打车，可别把自己搞的焦头乱额。一时间眼泪又差点落下来，母亲没有读过书，居然能用上焦头烂额的成语。能够在后视镜中看到母亲半睁着眼望窗外，能够听着母亲的唠叨抱怨甚至喊叫我们总是买饭浪费，便感觉安心许多。

        今年的中秋节，陪母亲度过。从西安送儿子回来，感觉母亲的状态好了许多，说话有了气力，而且坐在外屋的老圈椅上听我讲述孩子学校的事。今晚的月亮躲在薄云中，我看着母亲在月下焚香烧纸，双手合一默默祷告。我也跪在供桌前，长时间的祈祷，祈祷安好的日子能够长一些。

        十月，凉凉的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在屋里陪着母亲写着字，清冷寂静。母亲疼痛加重，止疼药又加了量。母亲说：不知道还能不能过了这个冬天……

        十一月，母亲开始嗜睡迷糊衰弱地说不出话来，母亲开始不断地给我安排后事。

        整整两天，是我和母亲的世界。一只走错家门的被我误关在院内的小猫的叫声，把我从午睡中惊醒，怕惊扰了母亲的梦或进了母亲的梦境（母亲近段经常说梦话和给我们絮絮地讲梦），我赶紧起身去院里处理。还以为是怕我太寂寞，上天安排了一只小猫来陪伴我，可我一出门，它一溜烟钻进墙角无法寻到的缝隙里。好吧好吧，于是我把大门开了个缝，我回到屋里写字，再听到叫声已在墙外了。

        整个下午，我坐在老方桌边写字，直到纸面暗淡，眼睛生疼，看到条几神像边上的老座钟刚刚四点。也许屋前的这棵老槐树吧，这个冬天的夜色过早地降临到老屋里。母亲整个下午在昏睡，也许对于母亲来说睡觉是最好的生存方式了。

        窗前的梧桐树在这个冬天奇怪地开了几朵花，这是最后的花朵，因为没有几天，它便被砍伐了。今年反常的还有南墙根的几丛剑兰，成串的花苞未来的及开放便被冻枯萎了。想起春天，只有一丛剑兰反季节开放，难道它预示到这个冬天会被冻得夭折吗？

        十二月，母亲完全不能自理了。母亲总是埋怨我们把她叫醒，说我们着急心慌什么？吃饭吃药成了母亲最大的负担。在母亲生病的日子里，我学会了打针、换液、拔针、清创，我还给母亲洗了两次脚剪了一次指甲，这是以前母亲绝不会让我去做的事。

        大雪时节，天寒大雾。一直陪伴母亲的老槐树连枝带叶地纷纷落下来，数次清扫仍是一地落叶。时而听到雨罩被敲打的声响，好像母亲昏睡中突然有一声沉重的嗓音一样。如果能够像“最后一片树叶”所说，我也要为母亲画上一片树叶。今冬为你扫落叶，明春叶发可有人？

        儿子从西安连夜赶回来，让母亲见了一面，母亲在一直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一眼认出了儿子，含着泪喃喃的说：还以为见不着你了。

        眼看着母亲把一样一样的东西抛掉，轮椅、拐杖、假牙、坐便椅，所有的止疼药和心脏药，母亲收看天气预报的电视搬走了，母亲看钟点的手机关机了，甚至母亲终日供奉的神像也被安排请走了。

        母亲说过，不能死在最热和最冷的时候，怕我们儿女遭罪，所以母亲选择的日子风和日丽，之前是雾霾，之后是雨雪。母亲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一天两夜，母亲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和意识，只剩下时断时续的喘息。2019年12月12日，母亲安静地走了，愿天堂永无病痛！

        这是母亲的最后一个冬天，而留给我的却还有无数个冬天。

最后一个冬天

儿子给母亲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