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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每天早晨,茂林老汉都是被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声惊醒的。那声音就像个脱了毛的破封箱突突的响,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茂林老汉赶紧披衣坐起来,再把躺在身边的老伴儿也扶起来斜依着床头,然后倒水添茶、敲后背抚前胸,虽然这些动作他都做了多年再熟练不过,但一番操作下来还是脸红心跳气喘吁吁。
老伴兰芬正上气不接下气咳得厉害,一场暴风雨过后血色全无老脸像刮了大白,好一会儿,才像外面落飞的雨,咳嗽声由大渐小稀稀拉拉断断续续。人斜靠在床头不敢躺平,生怕刚压下的咳嗽,又猛兽般卷土重来。
茂林瞅了瞅外面翻起的鱼肚皮的白,院子里有鸡开始觅食了。他又替老伴抚了抚胸口,帮她把身子躺回被窝里,轻轻地说,“你再睡会儿我出去转转,回来我做饭。”说完穿衣下炕拨开门闩走了。
兰芬躺在炕上睡意全无,她心里酸酸的,都是我这个好死不死的病拖累了他。想他年轻时一米八的汉子一顿能吃三碗饭,现在为了照顾她饭也减了腰也缩了,那头白发像被潮水推上的泥沙,每涨一次就会吊了一层的白。潮水涨多了黑发盖没了,换成白花花地耷拉在头顶。
茂林背着手,走去离家不远的二亩田里,今年种下的麦子已长到手指高了。绿油油的小苗每日在阳光的抚摸下可劲儿的地长,每当他看到那一张张水灵灵的小脸儿,就像看自己的几个孩子一样,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他从后腰上抽出旱烟袋,装了一烟锅儿烟沫子进去,两手捂在一起划了一根火柴点燃后,大嘴贪婪地吸上一口,很快就有白色的雾气,由着他的鼻鼻孔眼儿跑出来在头顶上乱窜。而后讨好地围着他转来转去。
茂林老汉一连吸了几口烟,总算过了嘴瘾。刚才还因为早起昏昏沉沉的脑袋,几口烟下去,整个人又像打了鸡血。这烟真是好东西啊!他吧嗒吧嗒地又嘬了几口这才收了嘴。老伴肺不好,平时在家上了烟瘾他也得忍着。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就跑去外墙蹲着吧嗒上几口。可被老伴儿发现后总会呛斥上几句:一把年纪了抽那玩意儿多伤肺啊!
回到家,老婆子已经刷锅烧火做起了早饭。两人吃了饭兰芬瞅着茂林猩红的眼睛说,要不让孩子们回来一趟,我这病不知啥时候突然就走了,我怕……
“别瞎说,咱们好不容易拉扯大孩子,还没享他们的福呢哪能走!我去给老二打电话要他回来一趟,接你进城咱去大医院看看。”说完,不等兰芬回话人已出了大门。
第二天两个儿子都回来了。大儿子一进门见老娘的脸色不好就说,“我和老二今天带你去医院挂个专家号好好瞧瞧。或许吃了药就会好。”茂林就是这个意思,老伴儿每天受苦遭罪他跟着我心疼啊!都说养儿防老,如今老娘病了就得儿子带着去看病。
去了县医院一趟手续走下来,带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年轻大夫把哥俩叫到办公室。“你母亲的病是肺的老毛病,这种病很难除根儿只能靠服药养着。她这个岁数抵抗力下降,对治疗也有阻碍。”话说到这儿两兄弟立马明白了。开了一堆药把老娘送回家后,老大发话了。
“要不你和俺爹去我的店里住吧!跟过去还能有个照应。”茂林老汉瞅了瞅老伴儿说,“你店里出货进货多忙啊!你媳妇还有孩子要带,你娘去了等于添麻烦。”老大不说话,瞅了瞅老二。老二硬着头皮支吾了一声,“爹,要不你们进城去跟我住。”
“就你那个凶媳妇儿能待见你娘?我们跟去吃枪子啊!”茂林没好气地呛了他一顿。
“要你们去你不去可不能说我不管你们。要不进了城,我给你俩租个房子出去住。”
老二话刚一落,老大气恼地站起身没好气地回了句,“你可真能想的出来。”
“你是不是有钱烧的?我和你娘跑去你那里租房住,把家里的老房子闲着,邻居们会怎么看我们?”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说怎么办?要不把春梅叫回来伺候你俩。”老二春生一着急张口即来。
“你少打她的主意。她已经够苦的了!俗话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得水,照顾你妈还临不上她。”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养父母子女都有份儿呢!”春生一张烂嘴就是不服输,紧接着跟上一句。不过这话声音低,很没有底气。
“她为了谁把日子过成这样的?你最没有发言权。要不是当年为了供你读书不让她念,她早就成了城里户口日子肯定比你强。”说起婚姻不幸的女儿,茂林老汉眼角有泪花漾起,嘴哆嗦着话也说不利落了。
“你们爱咋滴咋滴吧!反正我说与不说都不中听。”春生把脸一甩气呼呼地拍门走了。茂林缓了缓焦躁的脾气,冲着大儿子一脸无奈地说你也走吧,我和你娘再想想。就在刚才,老伴儿兰芬一个劲儿了拉扯着他的后衣片,他知道她有些话守着儿子不好说,这才把他打发走了。
人一走,老伴儿就擦上了眼角。“我才不去老大家,生了二胎小孙孙我都没帮着带,哪有脸再去要他们照顾我!”茂林摸了摸腰后的烟袋,抽了几次愣是没有抽出来。他搓着手说,“我还能不明白你的小心思?”他们都指望不上,咱们还是哪也不去了,就待在老屋我伺候你。”
多年的老夫妻,虽然之间已经不用再说客气的话,但兰芬还是动容的红了眼眶。“是我拖累你了。都怪我这个病,如果能早点死了……”
“一把年纪尽说胡话。谁能不有个小病小灾的。咱俩还得陪伴着走到老呢!”没等到兰芬说完,话就被茂林拦腰截断。
02
不知心里原因还是药物起了作用。服了几天药的兰芬,感觉胸口没那么憋闷了。就连每天早上的一场大咳,都缓解了不少。茂林老汉第一次没有起个大早去外头闲逛。
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午,春梅来电话了。兰芬接听后心里欢喜的不得了。
“妈,你身体还好吧!”
“好,好,咳咳……”你这咳的毛病冬天最厉害了。要不你和爸来南方吧!这里温度适宜对肺好。”茂林老汉在旁边也听到了。他杵在一旁想了一会儿,之后大声说了一句,“我和你娘商议一下再说”,就挂了电话。
02
当茂林老汉带着老伴兰芬,踏上豫南这块儿陌生的土地上,这里的十月不同于植被逐渐萧条的北方,绿油油的叶子依旧在枝头摇头晃脑朝路人做着鬼脸。金秋十月的桂花,正努力的绽放,一不小心花香就会与人来个亲吻拥抱。
在家乡,兰芬早晚已经穿了薄棉袄,而到了春梅这里,她身上穿一件厚点的衬衫就感觉十分舒适。果然南北地域温度差距明显。
晚上吃了饭,老爹茂林要下楼转转,春梅则亲切的依偎在妈妈的怀里撒娇。
“梅啊!我和你爹来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吧!你谈的那个对象,咋样了?”兰芬摸着女儿的发梢儿一句话暴露当妈的心思。
“妈,你就放心在这住吧!等礼拜天我打电话叫他来,让你和爸瞧瞧。”春梅说起男友,脸倏地红了。可兰芬妈妈却看出了门道,这俩人看来有戏。
礼拜天,一位瘦高个儿,穿一件浅蓝色衬衣留着寸头的男孩子,手里拎着礼物喜滋滋地来了春梅的住处。春梅把小伙子拖到面前,脸蛋微红忽闪着漂亮的大眼睛,向父母郑重地介绍了男友小杨。兰芬坐在沙发上仔细打量着小伙儿。可别说,这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心越喜。回想着女儿前一场失败的婚姻里所遭受的罪,她的眼窝突然潮潮的。她偷偷地转过身擦了擦眼角,再回转身子时,一张老脸笑成了花儿。小伙子饭桌上端茶倒水礼数周祥,人殷勤的很,叔叔阿姨也叫的欢,就连茂林老汉都觉得,这后生错不了。
第二个礼拜日,小杨又来了。进了门一看茂林和兰香还在,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吃了饭他捏了捏春梅的手,春梅会意得朝父母打了一声招呼,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半个小时后,房间里突然停电了。电视剧正看到一半的茂林心里痒痒,关心着下面的剧情怎么走。左等右等等不来春梅,只得开门下楼去看看人在哪儿。
当他拐进二楼楼道,只见两个年轻人正搂在一起又啃又咬,歪歪唧唧好长时间才分开。茂林虽然是过来人还是臊得慌,他杵在楼梯旁,走也不是回也不是更不敢多瞅几眼。这时,过道里传来清脆的打火机的声音,紧接着,一溜子白色的气雾混合着烟草的香味儿,迅速地在楼道里串腾开了。
“你妈他们什么时候走?你看我那宿舍集体人多,就寻思着星期天来你这儿……”透过云雾,茂林看清了女孩儿的模样,那不是女儿春梅吗?旁边那小子岂不是……?他再也没心思想别的,蹬蹬几步回了门去。
时间如流水,第三个礼拜天又来了。一大早兰芬就洗好了菜,买回家几种水果等着新女婿上门。可到了晌午,也不见人来。
“你俩吵架了?”当娘的心里发急,憋了半天终于憋不住了。
“没呢!他今天有事,不能来。”春梅没看妈妈的眼睛,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茂林从外面遛弯回来,一看这架势再想想前几日楼道里的那档子事儿。虎着脸对春梅说,“给他拨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谈。”春梅一脸疑惑的地想你能有什么事?但还是乖乖掏出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通了,小杨一听是茂林老汉,态度立马放端正了。
“小杨啊!你阿姨已经做好饭等着你了。”
“叔叔,我今天,有点事儿!”
“赶紧过来吧,吃了这顿饭我们就要回老家了,权当是告别饭。”
“啊!那头儿似乎有些惊愕,不过语气很快欢快了起来。
“叔,我马上过去,晚上我请你和阿姨咱去酒店吃饭。”挂了电话,茂林老汉不地道地骂了一句“兔崽子贼精哩!之后摸出一袋烟慢慢地抽着,心里却酸喜交叠。他看的出两人相互喜欢对方,相处的也不错。不能因为他与老婆子在这儿,而搅了这段好姻缘。
“哎,我已经够对不起这娃了,不能再拖了她的后腿。”茂林想着想着,肚子里又倒出一股子酸意。
吃了中饭,闺女和女婿直接下楼去酒店订桌了。临走,茂林抓起小杨的手偷偷嘱咐了几句,爷俩相视一笑一副什么都懂的表情,在那对母女疑惑的眼神中,他牵起春梅的手离开了。
晚饭酒桌上,小杨一口一个叔喊的茂林老汉心里颤巍巍的,添水加菜殷勤的很。两口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几日前的不愉快早就跑光了。
几天后,茂林夫妇捏着小杨给买的车票,坐上了北上的列车。小杨陪着春梅来送站,春梅哭红了眼眶拉着妈妈的手一脸不舍。茂林故意腆着脸说,“又不是一辈子看不到了,出什么洋相。”女儿止住了眼泪,可兰芬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得往下掉。
“叔、姨,今年过年我和春梅回家看望您二老。”
“哎!好,好。”兰芬擦干的眼泪,又跑了出来。
家里老大春旺这头儿,已经接到了老爹要回家的电话。他冲着拍打着孩子睡觉的妻子,张了几次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等咱爹娘回家,让他们先上我们这儿住一段日子吧!”他鼓足勇气,终于朝着媳妇把话说了出来。
媳妇放下孩子为他盖上小被子,伸出两只小手送到春旺面前。
“我才29岁,你看看我的手是这个年龄该有的吗?门外六十岁的奶奶都比我的手嫩滑。”春旺面对着妻子的抱怨一脸的愧疚。
“咱生了两个娃,你娘没给管过一个,苦活累活搁我一人身上造作。我想带俩娃去娘家住一段时间。”春旺的媳妇说着说着,委屈地哭了。他不敢再往下说了,只能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消瘦的后背安抚着。
老二春生做好了饭正在收拾厨房,手握大权的媳妇丽丽从美容院回来了。她脱了高跟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伸出两只娇嫩的小手朝春生晃了晃,“好看吧!五百块呢!”
“我的姑奶奶呦!做了个破指甲就要五百块!这钱是大风刮来的?”
“有你说话的份吗?我花钱我乐意。”丽丽把脸一瞪,春生立马扎着围裙狗腿地冲过来,两只拳头轻握着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老婆的香肩。
“和你说个事……我想把我妈接过来住几天。”
“你看咱这二百平的房子,有她们住的地方吗?她一个农村老太太左咳又喘的,住这样的房子不合适。
可……
“可什么可!这房子的钱可是我家出的大头。你不想住也可以。”丽丽说话语气硬呛,不给人反驳的机会。春生立马又换了一副笑脸,“你不让来那就不来呗,让她去我哥家住。”
“娘滴个乖乖来,家里有个母老虎说个话都没分量,又不能得罪了这尊佛,要不我的工作咋干?可全依仗着那税务局的老丈人呢!”春林低着头在一旁嘟囔着。
“还不赶紧盛饭,嘴里叭叭个啥 ?不服气是吧!”
“服,服!”一顿饭吃下来,春生为了自己伟大的事业,再也不敢提叫娘来住那档子事。
茂林老汉和老婆子回到老家,刚坐上自家的炕头儿上,春旺就来了。他拿来一千块钱给爹放在炕上,眼睛刻意躲闪着说,“爹,你拿钱多买点好吃的给俺妈补补身子。吃的好兴许抵抗力就强了。哮喘这病还能缓解缓解。”
下午,春林的小汽车也跑回了村庄,穿着一身新西服的他,低着头进了屋子,从口袋里掏出六百块也放在炕上。
“爹,俺娘这病最适合在土炕上养,冬天不出门可劲儿的烧柴把炕捂热了。过两天我再找人给你们按一组电暖气,让你俩住得舒服点儿。”俩孩子都把话说明了,茂林老汉再也没啥说了。晚上,他给老伴拍着脊背叹了一口长气。
“我想明白了,孩子们长大了都有自己的生活,咱们俩啊哪家也不去,就待在老房子里养老。有你陪着我我陪着你,有吃有喝也挺好的。人一辈子图个啥?不就是夫妻在一起看着孩子有出息吗?往后今生,咱俩都不分开,我陪着你一直到老。
“好!”兰芬红着眼眶看了看老伴,偷偷的把小手放进他的大手里。老两口子依偎着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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