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迈进腊月门,市场上就冒出很多卖鱼卖虾卖猪牛羊肉的摊贩 。高出个半人的铁环子上,垂挂着一块块鲜红的猪肉,小商小贩手里尖锐的屠刀一边在磨刀棒儿上弄地嚓嚓响,一边朝着来人大声吆喝:“大嫂子,你先别着急走啊!你瞧瞧这肉多新鲜,肥瘦相间,割个十斤八斤回家包着吃炒着吃,保准老的少的吃没鼻子。哎!你这位大哥,还等啥啊!赶紧报个数要多少……”说罢,大手用力地拍打着猪肉啪啪作响。经他这一吆喝,摊铺上很快聚集了老老少少。你要肥的他捡瘦的,有的还要棒子骨的。看着蜂虫一样的人群,卖肉的商贩大嘴咧地一庹长,手起刀落,一块块鲜红的猪肉争先恐后地钻进了买家的手提袋里。
再往前走,有几家卖生猪头的商户。褪了毛的肥猪头,瞪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吹着两只冲天的大鼻孔,嘴微张露出淡红的厚舌栩栩如生,就跟猪圈的活猪没啥两样。扭转头,就看到几家售卖公鸡的,火红的公鸡身子肥胖羽毛鲜亮,你挤我我挨你被来人指指点点。有的没见过这种场面,羞怯地头微微下垂探出笼子去啄灰白的地面。看着热闹的场景,我的思绪追着流风又飞回了孩童时期的年关了。
小的时候日子还很穷。我们小孩子尤其盼着过年。那样,就能穿新衣吃好饭品尝美味的零食,兜里还能揣上爹娘和亲戚给的为数不多的几块压岁钱,只要一想起这些,人就像坐在热锅上,每日手掰着指头数着年还有几天就能来。
一入冬的乡村比平时较为冷清,大街上少了很多晒太阳遛弯的人。但只要进来腊月的门,尤其距离年还有十天半个月,街道呼啦地热闹起来。杀年猪的刺激画面,每年都会在大街小巷里上演。那时候家家户户为了补贴家用,都会在院内的大圈里养上一二头肥猪。人们一开春就把小猪仔抓回家放在围圈里伺候着,一直养到出了伏到了冬季。猪养肥了能卖了,卖的钱可用来添置过年的香蜡纸,还有家里人的衣服鞋帽。那些过年必需的蔬菜点心糖果之类的小玩意儿,也是用这些钱添置的。条件好一点的人家,圈里多养几头,卖掉大的留一头小的找屠夫杀掉吃肉,多余的肉也可以卖给左邻右舍。
我那时候最爱看杀猪了。天不亮就跑去外面等着看。人冻得脸上挂着清鼻涕时,才见穿着黑皮大衣的屠夫,肩上扛着杀猪台风风火火地来到街口。猪台子一放,就跟着主家一起从猪圈里把待杀的猪给拖出来。一人在前面拽,一人在后面推,而猪呢,因为从昨晚开始就没捞着吃食意见老大了,气哼哼龇牙咧嘴抻着脖嗷嗷地正闹意见,那声音尖锐刺耳,吓得我们守在一旁的小孩子,赶紧拿手堵着耳朵向后退。就在这时,主家找的帮手也来了,大家一起上前吆喝着推搡着,愣是把腰身滚圆的大肥猪推上了杀猪台。猪嗷叫着也不顶用,肚皮朝上四肢蹄爪很快被几个壮实男人暴力地按压在台面上,那个穿皮大衣的屠夫,不慌不忙地从带来的提篮里抽出尖刀,朝着猪脖颈狠狠刺了下去。眨眼间,鲜血便像一根水柱子喷涌而出。一旁傻站着的被安排端盆儿的妇女,赶紧把手里的盆儿放到杀猪台旁边。猪喊得越急,血流得越快,一会工夫就接了大半盆儿。再看那通红通红的血浆,正冒着白沫儿在大盆里乱窜,等猪不再叫身子瘫在台子上,妇女就端着盆逐开颜笑地回家了。用不了多久,家里的那口铁锅里,就会装满煮好的香喷喷的猪血。接下来,就是屠夫的事了。磨刀扒皮开腹剔肉砍骨,忙得一身臭汗,此时身边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大家指指画画评论着猪肉的成色说着猪的月份,眼光发亮流露着羡慕的表情。这家很快提出一会要割二斤,那家要五斤,通常猪皮还没剥下,猪肉已经定走了大半。
我们小孩子虽然畏惧杀猪的凶残场面,但对肉香却是无法抵抗的。一想起猪肉的味道,口水就在唇角里泛滥,赶紧跑回家撮住家人的衣服,生拉硬拽将他们拉到杀猪台旁边,哀求着他们也割一点回家煮着吃。那时候,辛苦一年的人们,对肉香也是难以抗拒的,有钱没钱都得过年,过年图个啥?不就图个大人孩子聚在一起能吃上一顿肉香的饺子?于是,平时抠搜的大人突然变得大方起来。选肥肉挑瘦的、买棒槌骨,秤排骨……宽阔的大街瞬间拥挤起来,吵吵声此起彼伏非常悦耳。
那时候我家也养猪,但杀猪的次数不是太多。母亲是一个精于计算的人,她认为杀猪太不划算。因为是自家的猪肉,吃起来也放荡,远远超出了计划之内,不如将猪卖给采购站,用卖猪的钱再去割几斤肉回家。再说,自家杀猪卖肉,遇到交好的邻居秤不能掐得太死,给高头儿又不划算。还有没出五福的三大娘二大爷,一把年纪了多少要送点肉过去,这儿一松那儿一出,几斤肉就流走了。穷苦的日子,逼着他们无法做到大方。记忆最深的,是爹年关时破例买了一个带毛的猪头回家。那年,我家的一头肥猪卖给了附近交好的一户人家,爹一大早就被人喊去帮忙杀猪。太阳偏离头顶,爹脸膛微红喷着酒气像踩着高跷回家了,手里还拎着一个尿素袋子。母亲开了袋子,我看见里面露出一个大猪头。
“娘,咱家买个猪头干啥?看着怪吓人的。”我躲到娘的背后怯怯地问。
“你们不是爱吃肉吗?今年过年,咱就把这个猪头褪了毛煮着吃了。”娘摊着笑脸说道。一听说有肉吃,我们姊妹们顾不得害怕,都挤过去看那猪头长啥样子。后面的事儿,就是我们要给爹打下手帮着给猪头褪毛了。爹收拾这玩意不是行家,手脚有些笨拙。不过,他为弄好它们提前做了功课,说是专门去请教了弄这玩意儿的行家师傅。沥青,我们俗语叫臭油,是给猪褪毛必不可少的东西。先要准备一口铁锅,锅底加热,将臭油扔在里面煮。大火将臭油煮的在锅里冒泡,把猪头扔进去打个滚儿,捞出来放在干净的地面上。臭油遇冷很快变成一张硬板,紧紧地粘在猪毛上。这时,爹就会招呼我们几个上前用手来揭臭油。
揭臭油一开始挺好玩的。那玩意儿用力一拉,嗤地一声连带着猪毛一起扯下,再看那猪的脸,被揭去的地方白白净净的,像男人刚刚刮了胡须,上面连一根毛也没有真是神奇。也正因为有了这个神奇的画面,我们干起活来越觉得有意思。加之爹娘在一旁吹着耳旁风:好好干哈,等收拾好了咱就上锅煮了,到时候每人分给一大碗。不得不说,吃的力量是伟大的,一想起肉的香气,活儿干得更卖力了。当然,用臭油拔猪毛也有不成功的,要不熬制的火候不够,要不就是臭油太稀,附着面太小,那样弄出的猪头,无法将毛孔里的毛发彻底剔除,看起来碍眼,吃起来更是不爽。好在印象中我的父亲,做这事还是挺得体,至少没有让我们吃上带着猪毛的猪头肉。
过年比较有趣的事儿还有杀鸡。记忆里,母亲总会在家里养上几只鸡,母鸡用来下蛋,公鸡则是养肥了过年杀掉用来招待客人 。我的父亲虽然收拾猪头有一手,但杀鸡却是外行。那时候,我爱看父亲杀鸡的场面,尤其喜欢看他挨了训的模样。因为他每次杀鸡都会被母亲训上一顿,脸红脖粗的他会在跟母亲犟上几嘴后,再去南墙跟儿将那只还没有死透的鸡给逮回来。重新蹲回原地,又用刀在鸡脖儿上划拉几下,然后噗通扔到南墙跟儿让鸡挣扎着把血流干。再看那鸡,脖子上淅淅沥沥淌着血,竟然又昂着头在地上行走起来。往往这时,我们会躲在墙角捂着嘴笑,母亲则觍着脸子又开始训斥起来:你说你个大老爷们,连个鸡都宰不了,还能干个啥?说完撸起袖子把捉回的鸡踩在脚底,手起刀落,一股子鲜血噗得喷出老远,鸡迅速耷拉下脑袋,蹬了几下腿儿就咽气了。立在一旁的父亲,是又脸红又佩服,只能乖乖地捡起鸡烧水褪毛去了。
而今生活好了,想吃猪头也是商家收拾好了的净货;想吃鸡,买上一只商家直接丢进滚筒褪了毛然后给开膛去肚,非常方便。街道上再也看不到杀鸡宰猪的场面。但每逢过年看到这两样东西,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过去的年。年在穷苦人民的身边,虽然清贫却带有温度,虽然忙碌却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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