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的诗与徐渭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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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备课，查清朝诗人袁枚的资料，读到他一首有趣的小诗：

遣兴
爱好由来落笔难，一诗千改始心安。
阿婆还是初笄女，头未梳成不许看。

初笄女，指十五六岁的少女。这首诗形象地写出了自己的写诗体验：在这里，袁枚说自己虽然已经是位老诗人了，但是还像新手一样，不把诗改到满意是不敢示人的。身为“阿婆”而依然像“初笄女”一样爱美、谨慎，把诗人对待写诗那种认真而又严谨的态度描写得形象又有趣。

又想起最近读的明代书画家徐渭的一篇短文：

始女子之来嫁于婿家也，朱之粉之，倩之颦之，步不敢越裾，语不敢见齿，不如是，则以为非女子之态也。迨数十年，长子孙而近妪姥，于是黜朱粉，罢倩颦，横步之所加，莫非问耕织于奴婢，横口之所语，莫非呼鸡豕于圈槽，甚至龋齿而笑，蓬首而搔，盖回视向之所谓态者，真赧然以为妆缀取怜、矫真饰伪之物。而娣姒者犹望其宛宛婴婴也，不亦可叹也者？.......
——《书草玄堂稿后》

这篇文章特别有趣，读之让人忍俊不禁。女子从新妇到婆婆，变化的不仅是年龄，更是那种随意的态度。你看那新嫁妇刚过门时，注意涂脂抹粉，刻意修饰。可是，等到变成了老婆婆时，就把那些花呀、粉呀的全都抛掉了。走路从“不敢越裾”变成了“横步”，说话从不敢露齿到了“横口”，甚至到了“龋齿而笑，蓬首而搔”的地步。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个堕落的过程，类似于贾宝玉说的：女子婚前个个都珍珠似的，结婚后，一沾了男子的习气，都变成了鱼眼睛。

但是，徐渭并不是为了写女性的变化而批评女性，他是借此来形容自己创作的变化过程。在徐渭的眼里，这种从刻意修饰到任性而为的过程，恰是去伪存真的表现。他初学作诗时，就像那位新嫁娘，处处留心，不敢越雷池一步，经过数十年的创作后，他抛开了当年那些条条框框，达到了孔子所说的“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此时再回首看初学诗时的矫饰，不正是“矫真饰伪”吗？所以，徐渭是很为自己的“为所欲为”而自豪的。

袁枚的诗与徐渭的文，都用年轻女子到老婆婆这个变化来比喻写诗作文，一写自己虽年龄增长而依然坚持谨慎的创作态度，一写形成了个人写作风格后抛却文法束缚，从不同的角度来说明一个成熟的作家要如何对待创作的问题，读来妙趣横生，受益良多。

要说明的是，徐渭的创作风格自称一家，是文坛画坛的传奇人物，他的狂放不羁只可仰望而难模仿，对于多数人而言，可能袁枚的做法更值得效仿。

刨除创作的启发，我读这些文字时暗暗警惕：想我做新妇已经很多年了，言行举止可能向“横步”，“横口”下滑了不少，可要注意少做些“龋齿而笑”、“蓬头而搔”的事啊，“真名士自风流”，名士们的任性而为，自有其风流蕴藉处，咱这小百姓还是收敛点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