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晶万分惊讶地看着李鸣岐，感觉自己的父亲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记得她小时候，即使是参军离家之前，父亲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他家务活根本不碰，吃饭时独据炕桌，自己有专门的饮食。别说帮孩子剥虾，他自己吃虾都恨不得让别人剥好，吃虾仁就好了。
多年前，自己带着大儿子苏隽回来，虽然父亲也很疼爱和纵容他，却也没有给苏隽剥过虾皮呢。李瑞晶想不通父亲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变化，百思不解，最后只能归于是年纪大了，更加疼惜后辈了。
李瑞晶生性爽朗，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撇开，从来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她不再纠结父亲为何变化，却错失了一个了解家里变故真相的机会。她和孩子们一起，喝着香浓的玉米碴子粥，吃着色香味俱佳的五香大虾，感觉生活真美好，心情真愉快。
“哎哟，快让我看看我的小外甥、外甥女儿。”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东屋里其乐融融的早餐氛围。房门被推开，李瑞昭像一阵风一样奔进来。
他顾不上和父母亲打招呼，甚至只对李瑞晶点头示意，直奔炕前，伸手抱起苏睿就狠狠地亲了一大口。
苏睿有点抗拒地轻微挣扎了一下，就听见李瑞晶说：“睿睿，叫三舅。”小苏睿飞快地瞥了一眼面容黑瘦的李瑞昭，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声：“三舅好。”
李瑞昭完全没有感觉到苏睿的排斥，笑呵呵地大声答应着：“哎，小外甥好！”他放开苏睿，转身一把抱住了苏蕙，同样在苏蕙脸上亲了一大口。他嘴里还念叨着：“真稀罕死人了，这可是我们老李家唯一的外甥女儿。”
苏蕙愣住了，身体僵硬着，脸上一片惊愕不已。她认为自己已经是大姑娘了，这个三舅怎么见面不由分说就随便抱、随便亲自己啊？
李瑞晶完全没有发觉女儿的不适，只是淡淡地说：“惠儿，怎么不和三舅打招呼？”
苏蕙满心不乐意，却又无法表露出来。听到母亲的话，她低着头，有点别扭地喃喃道：“三舅好。”所幸的是，李瑞昭亲完孩子的脸，就直接放开了手。苏蕙才慢慢缓和下来了。
李瑞昭眉开眼笑地对李瑞晶说：“老妹妹这次回来，可得多住些日子。我可要和咱们小外甥、外甥女儿好好亲近亲近。”
李瑞晶故意挑刺儿，瞪着李瑞昭，摆出一副不乐意面孔说：“啊哈，合着三哥只是想着和睿睿和惠儿多亲近亲近，根本不稀罕我这个老妹妹了啊？”
李瑞昭斜着眼睛看着李瑞晶，乐滋滋地大声说：“我这是爱屋及乌，稀罕老妹妹，才更喜欢小外甥和外甥女儿呀。”
“哼。”李鸣岐在一旁不以为然地轻轻用鼻子哼了一下，语气不佳地低声说：“噪聒。”
苏睿好奇地看着李鸣岐，大声问：“姥爷，你说什么呢？”
李鸣岐把剥好的虾仁放到苏睿面前的小碗里，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容，避重就轻地轻声说：“乖，咱们好好吃饭，不搭理他们。”
王桂枝看着只顾着说话的儿女们，语气平淡地说：“老三，你吃过了没有？要不一起吃？你买的大虾，你媳妇熬的碴子粥。”她说着，随手指了指炕桌上的碗盘碟子。
李瑞昭摇摇头，随口说：“我吃过了。这虾好吃吗？喜欢的话，三舅再给你买来吃。”后面那句话是冲着小苏睿说的。
苏睿已经完全不排斥眼前这个又黑又瘦、面容憔悴、满脸笑容的三舅舅了。幼小的他能够感受到三舅对自己发自内心的喜爱。听到三舅问自己，他小嘴里塞满了虾肉，不能开口说话，只好赶紧连连点头，含糊不清地说：“好吃，好吃。我喜欢。”
“哈哈，哈哈。”苏睿的样子把李瑞昭逗得开怀大笑，他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他笑着又抱住苏睿亲了一下，这回苏睿有了经验，不那么紧张、排斥了。
李瑞昭放开苏睿，对李瑞晶说：“三哥还买了你最爱吃的螃蟹，让妈做给你们吃。”
李瑞晶满心欢喜地看着三哥，真诚地说：“三哥，太谢谢你了！”
李瑞昭一仰脸，有些得意地说：“怎么样，觉得还是三哥对你好吧？”说着，他又一摆手，笑着说：“咱自家兄妹，客气啥呢？不用谢谢。你和孩子们吃得高兴，我就高兴。”说完，他忽然想起来问王桂枝：“妈，你把螃蟹搁哪儿了？”
王桂枝云淡风轻地回答说：“我还能搁哪儿？都养水缸里了。”想想，她又补充了一句：“今儿个吃不了那么些海物儿，螃蟹活的，养着明天吃。”
李瑞昭点点头说：“养水缸里好。”他扭头看着苏睿说：“睿睿，三舅给你抓一只螃蟹来玩儿，怎么样？”
苏睿赶紧咽下嘴里的食物，拍着小手，欢快地大声：“好啊！好啊！”年幼的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活螃蟹，好奇着呢。
李瑞昭大喊一声：“好咧，等着哈，舅舅给你抓螃蟹去喽。”转眼间，人就如一阵风一样，又消失在房门外。
李瑞晶目瞪口呆地看着房门，有些错愕地喃喃自语道：“三哥这是返老还童了吗？”
苏蕙和苏睿埋头吃着色香味俱全的大虾，根本不理会妈妈的自言自语。王桂枝神情淡定地继续手里的事儿，仿佛没有听见女儿的话。
李鸣岐一边剥着虾，一边慢悠悠地对小外孙说：“睿睿乖啊，好好吃饭。”
苏睿诧异地抬起头，看着李鸣岐的脸说：“姥爷，我好好吃饭呢。”李鸣岐伸手摸了摸苏睿的头发，李瑞晶看见了，惊呼道：“爸，你手上都是虾汁，全抹孩子头发上了！”
王桂枝瞥了一眼李鸣岐，嗔怪地说：“老头子，咋就这么没分寸呢？”
李鸣岐听到母女俩的埋怨，故意又使劲儿摸了摸苏睿的头发。小苏睿抬起头，冲着姥爷咧嘴笑了。李鸣岐孩子气地冲王桂枝一挤眼，颇为得意地笑了。
李瑞晶夸张地叹气，感慨，表示自己有点儿受不了了。
坐在一旁的苏蕙只顾着埋头吃东西，仿佛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其实，她一边吃，一边悄悄竖起耳朵听大人们互动。看见姥爷摸弟弟的头发，她甚至有点儿窃喜和庆幸，觉得好在自己没有坐在姥爷身边。
东屋里又是一片共享天伦之乐的祥和景象。大家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李瑞昭从进门到离开，整个过程中都没有和李鸣岐发生任何互动，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李瑞晶到家第一天，情绪亢奋，加上性格开朗，爽直，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太多细节。
李鸣岐和王桂枝是心照不宣，明白三儿子是对李鸣岐赶走李瑞旭一家不满。因为李瑞昭并不真正知道白丽芬究竟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他心里怨恨父亲太过分。
李鸣岐和王桂枝夫妇不会揭开伤疤给人看，只会打掉牙齿和血吞。周素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不曾告诉过丈夫那天发生的所有情况，结果父子间误会越来越深，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令人痛心！这是后话。
李瑞晶和孩子们继续大快朵颐，开心地吃得不亦乐乎。
房门一响，李瑞昭又快步走了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螃蟹，还牵着一根细绳子。仔细一看，螃蟹的两个大钳子被细绳子绑住了，无法张开，其余的几只脚爪在疯狂地舞动着。
“小睿睿，三舅舅给你抓了个大螃蟹来了。”李瑞昭兴冲冲地走到炕跟前儿，献宝似的把螃蟹递到了苏睿面前。他告诉苏睿说：“三舅把螃蟹的大钳子给绑住了，它不会伤人了。你拿着玩吧。”
小苏睿急忙放下手里的碗筷，跑到炕沿上，伸手接过大螃蟹，乐得“咯咯”直笑。李瑞昭把手里的绑在螃蟹身体上的细绳子一并递给苏睿，说是可以牵着螃蟹走。
苏睿顾不上没有吃完饭，牵着细绳子，在炕上兴高采烈地走来走去。可怜地大螃蟹拼命摆动脚爪，跟着苏睿的脚步，在炕上横行着。别人遛猫遛狗，苏睿史无前例地在炕上遛螃蟹。见他玩得开心，大人们也就听之任之了。
李瑞昀、赵新芹夫妇是中午时分回到李家院子的。他们俩带来了新上市的水果蔬菜，说是乡下家里自己种的，让老妹妹和小外甥外甥女儿尝尝鲜。
在物质极端匮乏，什么都要凭票供应的年代，新鲜的水果蔬菜也是不可多得的稀罕物儿。李鸣岐心里明白，这是老亲家赵家给的。他只是看似淡淡地问候了一句：“亲家和亲家母还好吧？”
在那个非常的年代，赵家当年本来划分的成分就“高”，可以想见受到的冲击一定非同小可。但是，那个年代，人人自危，谁也不敢多说、多做任何一点点的事情。李鸣岐自然不能免俗，问一声，已经算是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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