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旅长堪醉,逢秋更思乡!
12月末,零下十度。大连的秋终于被真正意义的冬所代替。这里的秋有些漫长且索然无味,但它,也是眷顾这座城市的,只不过草木倦怠着,不肯凋谢,空气安静着,秋风迟迟不肯从西北方刮来,天也日渐高远着,洒下的,却多是不冷的细雨,九月到十二月,夏秋冬不分的日子混混沌沌地。秋的清净,寂寥,意境,味道,在这里,总是无法完全领略。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愈发地思念起故乡的秋来。
故乡离我,三十多年,在那里只要一立秋,周身便立马飒爽起来,汗流浃背的亭午,流淌下来的不再是黏腻,树荫里,房檐下小坐,一会儿便汗消体滑,农谚“中间热,两头冷”是最贴切了,初秋的夜风,与夜幕一起笼垂,熄了灯不找块薄毯盖上,肚子是要受凉的,晨曦中的那丝光也不再灼灼逼人,起床,必须赶快拽一件长袖上衣套到身上,出了屋,空气薄凉,挂在叶子上的露珠,也愈发晶莹地透着微凉。
院墙外那几株庄重的老杨树,挺直身板,墨绿的叶子翻腾出的色调黯淡了下来,树冠下,飘忽不定地向西斑驳着一缕缕被剪碎的晨光,印在爷爷扫过院子后留下的条条扫帚细纹上,回忆起来,那初秋的画面有一丝安静,有一丝微暖,或许还有一丝孤独与落寞……
院东墙随意搭着的几根放了多年的槐树杆,树皮一块块剥落,没来得及完全掉下来的,蜷着半搭在发黑的树干上,在它们身上缠绕了一个夏天的梅豆,越过杆子的最顶头,还在将藤蔓不停地向上伸展,一大球一大球酱紫色的小花瓣,挨挨挤挤,互不相让地开着。长着长绒毛、巴掌大的叶片间,刚坐下的小扭一团团吐着娇嫩的翠绿,它们是忘了秋的到来?还是不舍四季中最隆重的日子已悄然转身?在这萧索的日子里,用愈发蓬勃的生命力,装饰自己内心深处那个不曾凋谢的季节,这,是故乡特殊的一份秋意。
聒噪的蝉声在这一刻,越来越衰弱,全没了夏日的底气十足和直冲云霄,房前屋后,远处山坡,此起彼伏的,多了些不甘与挣扎的感觉,甚至会突然有一只没了精气神的蝉没头没脑地“砰”一下就撞到了窗棂上,窗台上眼尖的老母鸡脖子一伸,就把它啄了下去,群鸡一阵争抢,眨眼间,翅膀都无法找到。
家乡的秋雨,也下的颇有秋雨的样子,灰沉沉的天空从小村庄四周的群山上,密密地笼罩下来,悠忽间,一阵凉风吹过,雨,便淅淅索索地下了起来,秋天的雨,从来都是且来且走,下的干净利落,屋檐下刚刚打出一排小水洼的时候,云渐渐地从西北向东南卷去,天,渐渐放晴,云朵后面的太阳,慢慢露出脸来,穿着军绿色卡其布厚衣的男人和扎着大红方头巾的女人,走出院落望着天,邻居间一声拖着长音的叹息“天凉喽……”农村人,吆喝牲口,田间地头互答,用惯了大嗓门,这一声喊,将凉意蘸上了刚下的秋雨。天凉,才是那个好的秋啊!
家乡的果树,在秋天也是一道别样的风景,沉甸甸的苹果,秋阳下正上着色挂满了高大的老树枝头,圆圆的心形树叶间,小碗大的黄元帅,盛夏的墨绿渐渐变淡,从骨子里显出微微的,隐约透明的黄,枝头上那些被擎得高高的,光照充足的果子,吸纳了天地的精华,淡黄的皮薄薄的,包不住果子里的糖分,渗出一缕缕看着就酸甜喜人的红晕,秋的味道在果园上空漫延。现在的果树,多是矮化的品种,总觉得那不过是一棵供人赏玩的景观树,是不足以装饰出秋的金色韵味的。
十月,是家乡的秋最盛的时候,平地上,山坡间,玉米粒收了浆,硬了皮,干枯了穗上夏日里嫩黄,淡绿,微紫,柔顺的须,玉米窝一日日地厚实紧绷起来,几场秋风扫过,从顶在脑袋上黄绿的花蕊,到脚下那圈紫红色,勾起的五指般深深扎向土里的粗壮根须,都失去了原有的水分与弹性,枯黄成与整个大地统一的,秋的颜色,夜晚的玉米地发出的不再是柔和的“飒飒”声,而是了无生机,机械的“喳喳”摩擦声。掰了苞米的玉米秆,乌乌压压,铺天盖地地装满牛车,月色迷蒙下的深邃夜色中,那条曲折的乡间小路上,远远地先拓出一个步伐稳健的老黄牛的轮廓,接着赶车人双脚踩着车辕,背靠玉米垛晃动着手里小皮鞭的影子也出现了,它们与远处朦胧的群山,身边浅濑的小溪,四周刚收割完的庄稼地,构成了一副家乡美妙的秋的山水画。
家乡的秋韵,还在太阳刚一落山,晚霞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就从院落的角落中,山根的草丛间次第响起的虫鸣里,那或许是一只支起两条细长后腿的蟋蟀鼓动翅膀的轻声低吟,或许是一只孩子们最喜欢的,绿灰相间的大肚子蝈蝈翘动着头顶两条长触角的抚琴独奏,也有可能是一只舞动着深粉色盛装的沙虫“沙沙”地飞过头顶……那些描写秋天的文章中,最喜欢刻画的一副画面不就是“秋夜虫鸣”么?离开故乡的岁月里,每到秋日,我都会在夜晚侧着耳朵寻找阔别已久的嘈嘈切切,或断续着不知从哪个角落传出一两下小心翼翼的试探声,或根本就不能得见。没有虫鸣的秋夜,总觉得空荡荡的失落着……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兮枯叶落 。
村口那丝掠过心头的秋风又起,撩起了衣裤,凌乱了发梢,迷糊了双眼。它,会不会还是当年那缕伴我长大的秋风呢?一定是!一定是!三十年了,它竟然还在这里执着的等着我!等着我……
烟霏云敛;天高日晶;山川寂寥。
这秋之声,这故乡的秋之声,已三十几年未闻,故乡的秋是无法带在身边的秋,故乡的秋是回不去的秋,故乡的秋,更是梦中无法安放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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