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世轩29岁,梦瑶27岁,两位大龄青年都还没结婚,双方的父母和亲友都替他们着急。世轩的表姑和梦瑶的姨妈早年在一个单位里上班,两人是很好的闺蜜。一次偶然的机会,经两人介绍,世轩和梦瑶便相识了。
那时候,世轩在小县城里的一家企业上班,梦瑶则是地区棉纺厂的一名纺织女工。虽然两人相距天南地北,但这并不妨碍两老姊妹充当月老和红娘的热情。
世轩的表姑说了,我家世轩可真是一个好孩子呀,不抽烟,不酗酒,朴实正派,品行端正。人长得一表人才,可就是心气太高,这些年也认识了不少女孩子,可他愣是一个也没看上。
梦瑶的姨妈也说,我家梦瑶真是位好姑娘呢,心灵手巧,温柔贤惠,皮肤白嫩,模样俊俏,在十里八乡,那可也是数得着的。只可惜棉纺厂女工多,男工少,她平时接触的男孩子实在有限。不瞒您说,这两年春节回家,上门提亲的人都排成了队,可她就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婚事生生给耽搁了。
世轩和梦瑶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梦瑶的姨妈家里。那是位于城中一处靠山的私人别墅,闹中取静,环境清幽。梦瑶的工作一直很忙,为了这次见面,她特意请了两天假回来。
一早,世轩跟了表姑过来。他今天换了一身新行头,看上去很精神。在客厅里,他见到了传说已久的女神。她正站在她姨妈的身边,中等修颀的身材,一头秀发随意地披着,如同上等的紫檀。鹅蛋脸,粉面含春,杏眼梅腮间透出几分羞涩。她画了一层淡妆,光洁的额头上露出一道微痕,显示出岁月留下的沧桑。
一番简短的介绍之后,两位长辈面带微笑,相互推搡着往外走,回头冲客厅里的两个人说:你们年轻人好好聊,我们就不打扰了!
世轩这才与梦瑶慢慢聊起来。他们相互一问一答式地询问起各自家庭以及对方工作生活的情况,慭慭然,陪着几分小心,言语间又满是新奇与淡淡的喜悦。这注定是一场美丽的邂逅。世轩声音低沉而温和,富有成熟男人特有的磁性;梦瑶说话温婉而悦耳,有一种我见犹怜的阴柔之韵。
他们又聊到了人生的理想和各自的爱好,彼此流露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甜蜜爱情的憧憬!在那种有着几分暧昧气息的氛围中,他们都以一种挑剔的眼光审视着对方,将对方与自己要寻找的生命中“对”的那个人,紧紧联系在一起。那个梦想中关于另一半的遐想,曾经一度是那么遥远,那么飘缈,如今却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两个人对彼此的印象都还不错,这是进一步交往下去的基础。但是相较初入社会,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他们都理智地想到了一个问题。
“我俩将来分别在不同的城市里上班,对此你怎么看呢?”世轩率先抛出了这个话题。
“实在不行,我可以辞掉工作,来你这边呀!”梦瑶言辞恳切地说。事实上,在姨妈介绍她与世轩认识之前,她早已考虑到这个问题。
“我也是这么想的,为了你,我也可以辞工,去你那边的!”世轩动情地说。
话一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咱们别这么争来争去的,只要这不成为问题就好!”梦瑶笑着说。
“这当然不成问题!”梦瑶的姨妈忽然走进屋来接过话茬说,她手里拿着一个盛满橘子的果盘,脸上笑盈盈的。
“现在可不比从前,只要双方情投意合,两个人在一起,到哪儿都能打工挣钱!”女人接着说,“哪像我和你姨父,两地分居那么多年,可不也都过来了吗?”
“你还提那些老皇历干啥,现在的年轻人犯得上遭我们那份罪吗?”一位头顶微秃,形容干瘦的老者走过来说。那是梦瑶的姨父,一位正在经商的前县农业种子站的站长。
“冯站长,你说的是!”世轩的表姑笑着说,“我看这两位孩子挺投缘的,这事儿可以定下来了吧!?”
“是呀,是得早些定下来!我早就想讨杯喜酒喝了。”冯站长说,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
梦瑶白了姨父一眼,脸上已是一片绯霞色。
“好呵!”世轩的表姑拍手笑道,“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头咱们电话联系!”。
世轩和表姑起身告辞,冯站长夫妇要留两个人吃饭,却被世轩表姑推掉了。
看着两个人走远,冯站长感叹道,这男孩真的不错呀,老成持重,有礼有节。哪像咱们翠芬交的那几个男朋友,一个个獐头鼠目,油嘴滑舌的,一看就让人生厌,太不靠谱了!
“怎么,让咱们给梦瑶挑男朋友,你倒看上人家男孩子了,要留给自己当女婿呢?”冯站长的老伴讥诮道。
“要不是为了梦瑶,我还真有那意思。”男人赌气地说。
自从在冯站长家的那次见面以后,世轩和梦瑶回到各自的城市,又开始了紧张忙碌的工作。只是与以前不同的是,两个人的心中从此多了一份牵盼。那时候手机还没有普及,打电话也不太方便,两个相恋的人儿如何倾诉彼此的相思之苦呢?只好写信了。
世轩喜欢写信这种方式。一般说来,外表木讷,不善言辞的人,内心更加丰富一些,而写信就是倾吐心声的最好方式了。世轩几乎每隔一两个星期就要给梦瑶写去一封信,诉说一段时间以来,自己工作生活的点滴以及对梦瑶的思念。他在信中的用词已经愈发泼辣大胆了,常常有一些“亲爱的”、“心肝宝贝”、“纸短情长”之类的字眼。那每一封信就是一份情书呀!世轩似乎看到梦瑶读着那一封封内容火热的信件,感动得泪眼婆娑,一塌糊涂的样子。那是他激情的告白。他也知道,一旦两个人面对面相逢的时候,他可能便偃旗息鼓了。他到底不是一个主动而勇敢的人。
转眼元旦到了,在冯站长的提议下,梦瑶和世轩相约去梦瑶家看望她的父母。那是一个边远偏僻的小镇,村民们的穷困让世轩感到触目惊心。低矮的土砖砌成的盖着布瓦的房屋随处可见;村民们的穿着极其朴素,色彩单调,一些人的衣服上还缀满补丁。但是,这儿民风淳朴,村民们的热情好客却是远近闻名的。
听说过节梦瑶大老远的回来,还带上了新的男朋友,吃饭的时候,梦瑶的父亲特意请来了他的两位兄弟作陪。几个人热情地同世轩喝酒,不停地招呼世轩吃那些带有农家特色的风味小菜,这让世轩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翌日,梦瑶告别家乡,准备返城。妹妹梦娇去南方打工,与她一起结伴而行。作为回访,途中两姊妹特意赶到世轩家里,探望了世轩的父母,并留在他们家中小住了一晚。
短暂的相聚之后,又是漫长的别离。世轩和梦瑶都感到两个人在一起单独相处的时间实在太短。他们在一起甚至连手指头都没有碰过几次呢,更不用说有什么恋人之间隐秘的接吻和拥抱的亲昵动作了。在世轩的心目中,梦瑶就是那圣洁的玛利亚,是一朵令人赏心悦目的盛开的白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他们的交往,“发乎情,止乎礼”,不敢越雷池半步。
梦瑶就是世轩精神的寄托啊!她把自己胸戴大红花,获得“纺织能手”表彰称号的照片寄给他看。他又把这玉照拿给他的哥们看,嘴里说,瞧,这是我女友,漂亮不?在朋友惊羡的目光里,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晚上,世轩时常在梦中与梦瑶相见。他梦见自己头戴花翎帽,身穿新郎官的礼服,骑着高头大马去迎娶她的娇娘。他亲手为她掀开红盖头,他们相视一笑,款款地步入洞房…… 颠鸾倒凤之中,他的梦却醒了,他用手一抓,身边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暗夜里无边的寂寞与凄凉。
他把相思寄于笔端,为她捎去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信笺。他的热情似乎没有得到她有力的回应,她似乎不太喜欢写信这种方式。她的感情是含蓄的,内敛的。她像蚌壳一样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隐藏起来,免受伤害。她和他之间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她不是一个轻佻的自荐枕席的女子,虽然她也爱他。
终于有一天,世轩对于这种柏拉图式的恋爱有些厌倦了。他向梦瑶委婉地提出了分手的请求。这个消息对于梦瑶来说不啻晴天霹雳。她退还了世轩写给她的一大摞信件。她拆开了其中的几封信,轻蔑地将那信笺扔在世轩的脸上,不无幽怨地说:
“你自己看看,你这信里都是怎么说的?!亏我对你痴情一片。”梦瑶的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异地恋真的太辛苦了!当初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违心的话。”世轩愧恧地说。
梦瑶愣怔了一刻,万千的思绪袭上心头,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她能说什么呢?她记起梦娇早就提醒过她的:你和姐夫之间太客气了,不像是恋人,倒像是兄妹,这样下去早晚会出问题的。
她当时不以为意,现在梦娇的话,一语成谶。
2019年5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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