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桃花艳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的脸色苍白的没有血色，我的世界亦然失去了色彩，只余黑色和白色。

我走出了考场没有了一滴一毫的力气。我连手中的笔都拿不起来。那个准考证，小小的纸片，我也捏不住。我双腿无力支撑不住自己，真地想蹲下来把头埋进腿弯里痛哭一场。

我辛苦了12年。辛辛苦苦地读了12年的书，朝夕学习，今天是验证是否功成名就的时刻。但是我却无法享受成功的时刻，我还是失败了。

我不想走出门去，街坊邻居都会问，考试怎么样？是不是去当大学生啊？这下子可以亮相了哦？

我把自己困在小屋子，周围一切都是黑色的。没有一丝光线，我伸手去扯窗帘，扯不动，连太阳吝啬的畏手畏脚得都不想钻进来。

我一直都想逃离这里。逃离到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就我一个人，没有一丝牵挂，没有一丝担心。任谁都离我远远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我害怕看见母亲的眼睛。我总是闪闪烁烁地躲着母亲。

那天母亲送我去考场。用她那双热切的企盼地发着彩光的眼睛，小心翼翼盯着我进了考场。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叮嘱我放松。

也许千言万语都凝结在这个词上面了。

从考场出来。可是我终归让她的期望落空了。

进了考场一开始挺顺利。但是半个小时后那种心慌无力的感觉袭击着我。我的手颤抖着，连钢笔都拿不起来。大脑如同石块一样硬板，又如同冷空气来袭变成冰冷冷的，不能运转。

妈妈如果知道我犯病了又该手慌脚乱地找药倒水捧到我眼前，急促地说：妞妞吃药快吃药。

我的全身被抽干了力气。我都不知道我怎么维持着坐在那里。因为我的大脑都是空白 ，什么都想不起来。

什么内容都没有。

我只知道我考试失败了。

我如同被太阳晒干的鱼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又如同又细又长的蜘蛛网丝被切成了七八截，失去了生命的长线。我想找一个地方去疗伤，修养，疗愈我那颗受伤的残破的失去颜色的心。

“小如，我们去北山吧？你怎么了？看着脸色苍白的很，你的药，你的药在哪里？”

堂哥小隽来找我：“你赶快吃药。”他十分紧张地拿来了药。

看，我时时刻刻需要人照顾，时时刻刻拖累着我的家人。

我的病不定时不定点地骚扰着我。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他盯着我吃了那又苦又涩的中药丸子，一如那年我从医院出来。

我从医院出来后，堂哥每日下学就过来陪我，和我说话，给我补习功课，讲解作业。

满屋子都是他的声音，“小如，昨天的诗歌你已经会背了啊。”

“小如，我讲一遍你就记住了，你真聪明。小如，这个数学题你会做了啊，就这老师说让你留级，怕你耽误了学习。”

他立起身来，摇头晃脑一阵子，“我给老师说，下周拿卷子来考试你，你一定不用留级了。”

母亲熬好了中药，难闻的味道传了过来。

“来，我喂你。”堂哥一心要表现，妈妈又怕：“你也是一个孩子啊。”

“我比小如大五个月，我是大孩子，我吃药都不哭也不吐。”

好吧，妈妈端给他，他一勺勺地喂我。真的苦死了。

妈妈准备了椭圆的透明的薄荷糖，甜甜的麻麻的清爽的味道，堂哥小心翼翼地剥了喂给我。

一会又风风火火回家吃饭去了。

明天咱们去北山吧，去散散心。你的病也许就会好一点。咱什么也不想，什么考试，什么大学，什么专业，咱都不想了，好不好？

他比我大着几个月，装着大人说话的口气。

北山那么远，来回要150里。怎么去呀？

我借了表哥的摩托车。我寒假偷偷学的，你放心，车技绝对过关。

你爸爸知道了会打断你的腿。

没事。我跟妈妈说过了。姑姑和表哥也赞同我出去玩玩，他们会告诉我爸爸，你放心了。

明天凌晨我就来接你，咱们一早去，天也凉快点。

我踟蹰着，“好吧。”

“你只管带着水和你的药，其他的都有我来管，我是哥哥。”我点头又摇头，羞羞他。

我跟妈妈说我要和小隽去北山玩。妈妈咧嘴笑了，连忙说好，出去散散心也好。

天蒙蒙亮我们就出发了。黑暗笼罩着整个大地。摩托车比自行车速度更快，风呼呼得从耳边掠过，我闭着眼睛，张开双臂迎着风挥动着，想像自己振动双翅在高空飞翔。

村庄越来越远，回首望已经变成了与天地同色。

暮然东方一片曙光，天空发白，灰的云不见了，继而大白，白云在天上轻轻地飘。我的双眼追逐着那片曙光。

我们周围的树木翠绿的叶子变成了一层灰蒙蒙的黑色。山脚下的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灰沙的颗粒。

山的气息扑面而来。

---

天气晴朗可以看见北方匍匐着一座大山，被白云遮掩着，黑乎乎的连绵不绝。妈妈说那是太行山。

如今，我们离着那座大山越来越近。一座大山盘横在眼前，大块大块的山石，除了路边的绿树，竟是一座石头山。

山路蜿蜒曲折向上，我们在攀爬。我们离那亮光越来越近，明晃晃耀着我全身。

一如那一年我躺在手术台上。我看到头上黑乎乎的吊顶，只有一盏盏明亮的炽热的排列整齐的白灯照着我。

我的意识越来越弱，只听着旁边有人声：“麻醉起效果了吧？”

“应该起了。”

我听见金属的碰撞的清脆的声音，我听见我的身体在手术刀下呻吟的轻颤的声音，我看见白炽灯化做亮点钻进我的眼里。

没有做手术前，我也是活蹦乱跳的。跳长绳，爬树，翻筋斗，拔长河，斗拐腿。

生命似乎在我身体里慢慢地消失。我呆呆地坐着，我看着别人做游戏，我看着别人玩乐，我看着别人做着平常做的动作，我看着别人挥舞着木棍木棒扮将军打仗，开始新的游戏。

东邻西舍的窃窃私语“小如那姑娘这辈子毁了，多漂亮的姑娘啊。”“肚子做了手术，怕是以后嫁人了也不好生养啊。”“听说是肿瘤，会不会复发，会不会有后遗症啊。”

那么大的声音，哪里是私房话啊。我不爱出门，不爱说话，也不笑。

母亲为我求医问药求神拜佛，偏方，土方，杂方，旧方各种方都要用一用。

刚过了立夏天色还是灰暗，妈妈带着我，乘车到卫辉转车去往云梦山。

山有神 通灵 能治各种疑难病症。

每日习惯了远看是平原，近看无突兀，却没想到这里，张眼一块块黑白色的黑灰色的石头。只在路旁有几株不太高的树木生长。

车直到山脚下停了，简陋的牌坊式山门。我们由此爬山。山谷空气十分清新，到处是婉转的鸟儿的鸣叫声。天空上蓝天白云仿佛伸手可够。唯独山石峭立，山风柔和，山谷狭长。

忽一座牌坊巍峨挺立，白玉石铸成盘龙雕凤，上书“云梦仙境”。万丈阳光从牌坊石板缝隙透射了过来。远处，山色青翠，树木青翠，云笼雾绕，郁郁葱葱竟然是一派仙境。

正式进入山门，到达映瑞门。

母亲当时还没有发胖，她双手合掌，嘴里小声嘀咕，左手左脚伏地随之右手右脚伏地，附身叩拜。再起身依旧口中祈祷再伏地叩拜。

母亲一步一叩首向主殿前行。

山高有潭，潭水清澈。映着我平时苍白的脸发出红晕，映着母亲起起伏伏的身子。

远观此山不高，越上越陡，半山有一平地，几座庙宇在太阳的照射下辉煌闪烁，屋顶黄金灿灿，一派气相恢宏庄严肃穆香烟缭绕。

拜过了上圣殿，转向北山，过毛遂洞，孙膑洞，庞涓洞，转而更陡的石阶。

那青石长条石阶不知存在了多少年，上面坑坑洼洼，白玉的石栏杆护着我们，母亲一阶一跪，直达鬼谷祠。

眼视远方，神态平和，手执一卷书，一派儒雅肃穆。母亲拉我跪下，虔诚祈祷王禅老祖，口中不停祷告“老祖保佑我的妞妞身体康健，活泼可爱，万事顺遂，学业有成，事业有成…”。

三拜九叩，拜完母亲去水帘洞取圣水 ，可以包治百病。

我倚着白玉栏杆，粉色的桃花舒展着爬上我的手臂。

母亲递过来用瓶装的圣水，让我喝下去。

那一瓣瓣一朵朵一簇簇一枝枝，粉的花开的灼灼动人，衬得绿叶更翠。“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先人的诗很是应景。我不由地会心地笑了。

母亲看着我笑，摘一朵桃花插入我的发中，我的长发被撩地飘起来与桃枝缠绕着。母亲眼里光彩斑斓：“妞妞笑了，我的妞妞人比桃花艳，从此万事顺遂康健无忧”。

山路盘旋越攀越高，我们只能弃了摩托车，徒步上山。灰白色，黄白色，亮白色的山石重重叠叠，直上云端。满眼望去树木是大山的绿腰带，满山环绕。

我与堂哥深一脚浅一脚往山顶爬去。

终于到了一个亭子。最高的峰顶还在朝着我们招手。

这个亭子位置很好。在山半腰处，向上高高耸立的山峰，向下是一条条深深的沟壑。

扶着栏杆，低头看沟壑幽深，纵身一跃，白云为幕，枕着山峰，沐着山雨，树木青翠，风雨相陪，再无烦恼忧愁 病痛折磨 闲言碎语。也许是个不错的归宿。

堂哥一把拽着我，“小如，不要往下看，”他拉过我的身子，正视我的双眼，“小如，危险！我们坐下来！”

我们坐着石凳，石桌摆着堂哥背的包，他一一打开。有苹果，西红柿，黄瓜，嫩嫩的茄子，炒花生，还有茶叶蛋。

哥，你怎么还准备了我喜欢吃的茶叶蛋？我伸手去够。

这是伯母，早上你还没醒的时候悄悄送到我家的。

煮茶叶蛋很费时间和功夫的。母亲看我朦朦胧胧入睡后，又半夜起来给我煮鸡蛋。煮过的鸡蛋冷水冰了后再敲出裂缝，又将几位大料及茶叶煮开再放入鸡蛋煮开，再焖一夜。

茶叶蛋还是热乎乎的，我捧在手心观看那裂缝，那一条条的裂缝开在了我的心脏上，北冰洋冰冻的冰块在反复地不停地去撕裂开一个个痕迹，让厚实的用坚冰做的盾甲一块块粉碎。

我们攀爬的山间小路已经被一丛丛的树木掩盖了。

妈妈对我说“我们平日里走惯了平路，山路我们也可以走下去，不要怕，我的妞妞。”我没有想到我竟然爬了这么高的山。这山竟然比云梦山高的多，自然看的也越远。

山风吹拂过来，毛孔全部舒张开来，温和轻柔。东方的远山，慢慢的明亮了起来。云彩由白色转粉色，粉红，橘色，橙红，一会儿一个圆弧线一点一点得向上移动变成一个圆弧，一个半圆，一个明亮的大圆盘。

那一年从云梦山回来，我正抽条的身子扶着妈妈下山。妈妈双腿弯曲着，佝偻着身躯，我好像比她个子都要高了。如今我是真的比她还要高。

也许母亲的祈祷感动了神灵，也许山中不同风景风物让我欢喜，我自云梦山之行身体稳定了，心情也舒畅了，心思也能定心看书。

每年需要定期服药即可。

“小如，太阳出来了。”堂哥欢呼雀跃。

对面万丈霞光，太阳圆乎乎的明亮亮的银盘散发着自己温煦的光明，它无私得把自己的炽热照向了整个大地。

堂哥瞅着我说：“月有阴晴圆缺，日有日升日落，世有千路万路，人有千般万般，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小如我们一定会可以的！”

“哥，你今天怎么化身大诗人了？”

“是啊，小如，你比我聪明，比我学习好，你明白的， 一时的失败算什么， 为了我们的父母亲人，我们要努力地不停地朝前走。”

那红红的太阳，宛如幼时我想把破碎的玻璃渣扔进红彤彤的灶炉里妄图炼制溜溜球的红火的炉，太阳是个更加粗壮的燃烧的火炉，烧着一切无尽的黑暗，无尽的痛苦，阴冷，嘲弄，委屈，伤心，不甘，寂寞，孤独，失望，绝望，通通跳进去烧成灰烬。

将信仰的无名的火引子点燃，父亲佝偻着身躯地里刨食，母亲每天天不明就起来操劳，老师一天一天的教导……

太阳甩脱了羁绊，跳了出来，旭日东升，霞光万丈，我的脸色与霞光相媲美。

小如，你最漂亮，你笑了，我的妹妹人比桃花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