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离高考就剩最后一周了。
班主任依旧在讲堂上滔滔不绝，我实在听得乏味，便把头埋进课桌，将如山的作业堆在桌上遮住老师视线，掏出手机，津津有味地看起了动物世界。
手机调成静音，但即使是盯着字幕依然能想象赵忠祥老师那抑扬顿挫的语调,我的目光随着镜头一起来到了广袤的澳大利亚草原，一只雄性袋鼠正向远处的异性展现自己特有的魅力，雌性袋鼠虽未明确表态，但眉眼之间其实也已饱含爱意。“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这熟悉的台词即便关了声音也依旧掷地有声，可偏偏这个时候，同桌不合时宜地捅了捅我。
我抬起头，发现她并没有看着我，目光一直盯着前方，手里还在不停写着些什么，嘴里却轻声蹦出一句：“都快高考了，还不学习？”
她叫凌然，自高二分科之后就一直是我的同桌。作为老班钦点的学习委员，成绩自然没话说，长相也算的上是班花级别，可惜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认可。周围的朋友都觉得她平平无奇，可能凌然的长相只是恰巧撞上了我一个人的审美。
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仅仅只能算得上是普通朋友，也许更差一点。不过倒也无所谓，毕竟再过几天，我俩注定是要彻底分别的。她至少是211，985之类名牌高校的青睐对象，而我自己恐怕混个本科文凭都费劲。
于是，我盯着她那我自认为很完美的侧颜，嬉皮笑脸的说道：“没事，你学就够了，等着你给我辅导。”
她白了我一眼，没再说话。我看不出来她是不是真的有些生气，自讨没趣之后只得继续低下头看动物世界，经过这个短暂插曲，之前还在求偶的袋鼠如今已经早早俘获了佳人的芳心，看样子很快就要有小宝宝诞生了。
突然之间就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便关了手机，趴在桌上，老班的嘴还在一张一合，但声音似乎已被自动屏蔽了，苦口婆心的语句从我耳边呼啸而过。墙上挂着的倒计时倒是真的有些刺眼了，我忍不住又侧过头看向凌然，竟意外地与她望向我的视线相遇，一瞬之间，彼此都有些尴尬，最后还是凌然先移开了目光。
“我说，你能不能认真学一会！”
02
高考结束了。
我倒是比料想之中要平静。除了数学实在无能无力，文科类的考试我都尽可能地去填满了试卷上的每一处空白。当然，这并不代表我真的会那些题目，事实上，我知道我写的绝大多数语句都是废话。
真正的答案不需要那些无关赘余的句子，它往往会在一开始就紧扣题眼，然后一语中的。
凌然就很擅长写这样的答案。
考完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给她QQ发了消息。
“考得不错吧？”
“一般般，感觉没发挥得太好。”
“谦虚了。”
“···”
“有啥心仪的大学没有？”
“你呢？”
“？”
“我？我能混个大学上就不错了哈哈哈哈”
“我是问你考得怎么样”
“嗯···我只能说我把所有空的填满了···”
“为什么当时不好好学习呢？”
“如果那些残留的空白填满的都是正确答案，也许我们就可以在同一所大学相见了吧。”
“其实我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吗？”
“算了，终究是要告别的，祝你未来一切安好吧。”
“再见吧。”
这是凌然第一次一连串地给我发这么多消息，等我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并开始编辑文字给她回复时，才发现对方已开启了好友验证。
我疯狂地查找着手机，希望能找寻到除了QQ以外任何与她联系的方式，最后是在备忘录的最后一栏发现了凌然的电话号码，刚想拨过去，却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也许是刚刚太过紧张的缘故，冷静之后，不可名状的悲伤现在正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最后我还是放下了手机，也许就应该这样结束了吧，就像凌然说的。
“算了，终究是要告别的。”
03
出分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出分的结果让全家人都有些欣喜若狂，最终我高了我们本省的本科线有二十来分，选一个省内的大学就读已是板上钉钉。
上次那件事后，便不知道凌然的动向了，但听同班的朋友说，她似乎考得很好，省前50的水平，妥妥的名校预定。
上了大学以后学习的劲头似乎比高中时要足一点，但上课依旧懒散，不过好在大学的课堂也鲜有老师会去维持纪律，掏出手机再看动物世界时已经不需要躲躲藏藏了，甚至有的课连手机都不用刻意调成静音，但正大光明的自由反而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所以绝大多数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坐在靠窗的后排，关了手机，对着窗外的世界默默发呆。
也陆续谈了几个女朋友，但每一段恋情都没有持续太久。几个女孩给出的分手理由倒是惊人的一致，她们说，我还保持着最初的情愫。
后来干脆就不谈了，把所有课余时间全部都花在了阅读和学习上，结果在学期末还意外地混了一个二等奖学金。
日子如流水般过得越来越快，恍惚之间，就已经被冠上了毕业生的头衔。挤在熙攘的人群之间拍摄毕业照片，才发现身旁站着的同专业的人，有些甚至还叫不上名字。
我想起最早和凌然坐的时候，她和我说过自己脸盲，班上好多人都没有认全。
我说：“没事，我记忆力好，到时候我辅导你。”
那都是高二第一学期的事情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镜头已对准了我们，连忙调整表情，望向前方，注视着远处林立着的沉默不语的教学楼群，忽然有一种一眼万年的错觉。
终究是毕了业，没有离别的眼泪，没有分开的惆怅，就这么平静地涌向了人才市场的巨浪之中，一次又一次地投递着自己的简历，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在等待中失望，在失望中等待。
04
这天，我正准备去一家新的公司面试，久违的高中朋友突然打来电话。
“今晚咱们同学聚会，你来不来？”
“最近忙着面试的事，改天吧。”
“她也来。”
“谁？”
“你同桌。”朋友说完就兀自挂了电话，不过他应该是料定我会回拨过去的。
果然————
“你小子这么多年还没放下啊。“电话那头刚接通，朋友就忍不住调侃道。
“嗯，不是这个意思，今晚确实没空，但如果她真的去，麻烦帮我要一下联系方式。”
朋友沉默了，很久之后轻轻应了声，收了线。
我继续对着镜子整理着装，心里暗想着，这次面试必须要通过。
05
面试成功后日子过得更快了。
但生活并没有太大改变，除了好友列表之中增添了新的朋友。
其实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想过主动寒暄几句的，但每每这时又会莫名丧失勇气。
毕竟我已经过了冲动的年龄，做事之前习惯性地会去思考结果，衡量利弊。虽说在本市混的还算马马虎虎，但倘使和名校出身的她相比，依旧相形见绌。后来索性就不去想这件事了，繁忙的工作也让人无法顾及其他事情。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年的青春都像一场梦一样，越是印象深刻的细节有时就越让人恍惚，认为是自己脑海之中产生的错觉。
在夜幕之下，搭乘最末一班的地铁返程，零散的人群脸上都别无二致地挂着疲惫，空闲的位置很多，但我却习惯于靠着栏杆站着，一侧窗户玻璃反衬着室外发光广告牌的灯光，伴着地铁飞驰的速度，打在我的脸上忽明忽暗。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是凌然。
“好久没联系了，最近忙啥呢？”
轻松随意的语气像是我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
当然，事实上我们也从未有过什么，只是冥冥之中一直有一份羁绊，一份纽带牵引着我们不至于彻底失去联系。
情愫，是吗？
我想了想，低头编辑道：“刚刚有了份还算体面的工作，一切安好。”
“你呢？”
“也还算说的过去吧。”
“谦虚了。”
“···”
“有心仪的人选了吧，这么多年了哈哈。”
“你呢？”
“？又反问我？”
我沉默了，抬头，发现已经坐过了一站。
在错误的站点下车之后，只能步行走回出租屋，近十一点的夜晚人影寥寥，渴望在城市之中看见星辰更是天方夜谭。不算太远的距离终究是走了很久，最后我下定决心，回复道。
“要不，咱们见面聊聊。”
06
据说一个浪漫的结尾落雨是必须的。
迷蒙的小雨洒落在我们这座城市最繁华的中心地段，CBD的大楼刚刚入夜便燃起灯光，跳跃闪烁的霓虹似乎在向所有人炫耀这座城市应有的摩登。
凌然发来消息说是还有一会。因为未曾想过会飘雨所以也没准备雨具，此刻只好找了间咖啡馆坐下，透着窗户看雨中穿行的人群。
眼前突然一动，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多年没见，凌然和中学时期相比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是那个一下子就撞在了我审美之上的女孩模样。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起身准备迎上去。
但凌然径直从我面前走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甚至可以无比清晰地看清她脸上微小的汗毛。
我想起来了，她说过，她脸盲。
我想起高三看过的动物世界，在广袤遥远的澳大利亚草原，雄性袋鼠腾闪跳跃，而雌性袋鼠只是在一旁静静欣赏着，或许她是想尽力记住他的模样吧。
我终于明白，在自己飞驰而过的青春里，她始终对我留有记忆，但我的面孔却随着时间的打磨一点点消亡。
直至完全忘记。
仅存的或许只剩下情愫。嗯，我们彼此仍保持着的，最初的情愫。
我拨通了那个之前在备忘录最后一栏才发现的号码。
“喂？你是？哦！是你啊！我到了，你在哪呢？”
我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抱歉啊，公司今天临时有事，实在脱不开身，要不改日再聚吧。”
“下次又不知该等到什么时候了。”
“没事，来日方长。”
我混在人群之中看着凌然略显失望地挂上电话，似乎又心有不甘地四下张望了一会，最后只能无奈地撑着伞离开。
这一次是真的告别了吧，我问自己。
若干年前的夏天，在高考的考场上，我对着试卷上大面积的空白抓耳挠腮，竭尽自己所学的知识想要去将这些空白全部填满，如今，摆在我面前的题目作答区域已经预留了足够充裕的空间，可我想写的答案却异常简洁。
廉纤细雨也渐停，雨后空气十分清新，我漫步在街头，心情不知为何变得尤为舒畅起来。
毕竟，这份沉积多年的情愫始终未曾泯灭。
毕竟，这份沉积多年的情愫始终未曾变质。
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时间吧。
因为毕竟，来日方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