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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作者：村姑陈
《1》
好像到了寒露，太姥山上就一派深秋的萧瑟景象。
连带采茶的人，也少了许多，空山静寺，鸟倦人稀。
春茶季的时候，随便走进一个山坳，总是人声鼎沸，夫妻采茶工隔空拉家常的声音，能响彻山间，不经意听一耳朵，就能将这一家子人的家长里短，听得个一清二楚。‘
茶农的朴实，在这些小细节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到了秋茶季，人少了，但时间长了。上得山去，随意走进一片茶园，仍然能听到采茶无聊时的聊天声。但人少了，干扰少了，声便小了。
只能听得见喁喁细语，却不知是在说谁家长短事。
平白少了很多听壁角的乐趣。
到了寒露这等深秋时节，初冬正在蹒跚而来，花草树木皆呈凋蔽状态，进入半休眠期，山上人更少了，更寂静了。
此时采茶，就更无聊了。
所以大家都采得快，眼瞅着太阳落山，便收工回家，不肯像春茶季时那样，争分夺秒，只为与茶叶发芽的速度赛跑。
这时候的茶，也采得少了。
通常大家都采寿眉——一芽三叶，梗与叶都有，压秤。
只有提前单独订制，向茶农许以重金，并多次恳谈，他们才肯采摘一芽二叶的白牡丹。
这时节的白牡丹，是为深秋牡丹，为了便于记忆，便随了节气之名，唤作“寒露牡丹”。
寒露牡丹，并非常态，是订制才有。
重金之下，方得之。
珍贵难寻。
《2》
寒露牡丹的身材结构，与春牡丹是不一样的。
放在一起，明眼人一看便知。
一个翠绿莹白，一个绿衣间黄。
春牡丹，生于春季，那时候茶树处于生命生发的旺盛期，一天一个样地长，一天一颗芽地冒。精力特别旺盛，长势特别喜人。
一不小心，芽头出了叶片，白毫银针就长成叶细而长，芽头秀长，白毫密实的白牡丹——像林妹妹婀娜的身体上披上一件白貂毛的昭君兜，站在梅花树下，一时风姿无俦。
幸而春季时天气寒冷，日照时间短，紫外线弱，叶绿素保持得极丰富，白牡丹的叶片，一直在深浅不同的翠绿里变化。
由于芽叶抽得快，一芽二叶的春牡丹的叶片与叶片之间的距离，相对要开一些，这是第一叶生出来，梗迅速长长，并迅速再生出第二叶的明证。
也因为生长得快，这根梗，要比秋牡丹长一点，也细一点，像豆芽菜似的细零零一根。
而秋牡丹，生于寒露，一个深秋即将迈入初冬的时刻。北方的大部分地区，在寒露时，已经冰封江面，甚或大雪纷飞了。
虽然福鼎的冬天相对较温暖，但也到了一年当中极冷的一个季节了。此时的白茶，生长十分缓慢，芽头冒出的速度，叶片生长的速度，都比春茶季时，慢了两三个拍子。
而为了适应渐冷的气候，叶片们生得较圆而宽，芽头倒像是怕了这严寒，畏首畏导，缩紧了般。
也是因为生长发育慢的缘故，寒露牡丹的第一叶与第二叶间的距离，倒是短，不过梗却粗壮，像《项链》的女主人公玛蒂而德长年在锅台边磨粗糙了的手指。
还有颜色，寒露牡丹也带着秋茶独有的五彩底色——是绿叶多而橙色叶少的一种色调，令人想起《诗经》里的“绿衣黄裳”。
一春一秋，两种牡丹，姿容全然不同。色泽也有差异。
若是把春牡丹和寒露牡丹放在一起对比，春牡丹，就像是娇怯怯的林妹妹，而寒露牡丹，则像是肌肤丰泽的宝姐姐。
《3》
寒露牡丹总体给人的感觉，是林妹妹似的，风流袅娜，却清冷孤傲。
香气馥郁，浓长，却又含着三分清冽，两分柔媚，一分疏朗。
清新凌冽的外衣包裹下，是一颗饱氲花香、蘅芷清芬、嬌俏明丽的心。
寒露牡丹，就是个外冷内势的冰美人。
就像是洗净铅华之后避居道观仍然美得惊人的陈圆圆。
之所以生出这般矛盾的风格，与它所生长的时节气候，有极大的关系。
它是生在寒露节的。在寒露节之前，它经过了白露节。
白露和寒露，在北方，有可能是露凝结为霜，甚至大雪纷飞冰天雪地。在南方，尤其是福鼎，可能就是仅仅把短袖换成长袖、把单衣换成毛衣罢了。
气温依旧是不低的，只不过白日与夜里温差较大，白天可能仍是艳阳高照，只是照的时间短了。而夜里降下温来，霜凝露生，太姥山上需要多盖一床被子。
这样的天气里，白天，茶树得以吸收阳光，进行光合作用，合成能量和有机物，生成大量的芳香物质。
到了夜里，突然冷下来，甚至起了薄雾，茶树为了抗寒，愈加地需要储存能量和有机物，以及胶质。这样一来，那些芳香物质就被凝结在细胞深处。
于是，我们喝到的寒露牡丹，汤水是稠的，香气是馥郁而深沉的，层次多变的，亦是持久的。那就是白天热而夜里凉，让茶树在冰火两重天的双重折磨之下，生成的特殊香气。
这是独特的生长季节，赋予白茶独特的魅力。
《4》
寒露牡丹的第一冲，盖上是清郁中犹带三分鲜爽的花香。介尔还夹着一丝甜，是寒冬腊月里，窗外疏梅筛月影的空灵和美好。
让人想起，近百年前，广州起义前夕，林觉民和陈意映相偎着度过的那个清冷良宵。
第二冲，汤水入口清丽难言，茶汤中有蟹眼般的小汽泡飘浮着，久久不散。盖上花香依旧清郁，既清丽又馥郁。中调里草药香次第涌起。
汤色澄净而偏绿色，是生于深秋初冬时节的白茶独有的汤色——彼时气温低，日照短，紫外线弱，茶叶叶片中的叶绿素被大量保留了下来，释放到茶汤里，便是碧波般清润的一杯，嫩生生很是喜人。
第三冲，盖香清新明朗，渐渐有了深秋时天高云阔的景象。热时闻，花香与药香交织，凉时，清新冷艳的夜来香独占盖碗。
有林妹妹“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清雅瑰丽。
汤水时滋味更浓了，稠度增加，花香袅袅，留香长久，回甘里依旧花香盈盈，满口生香。
咽下一口茶汤，呼吸之间，只闻花香流动，清丽婉转，竟是化作了一个香草美人。
第四冲，是极鼎盛的一冲。
花香中夹进了草药香。但待得盖子凉透了去闻，清冽的、清郁的、清新的栀子花香，依旧是盖香的主弦律。
回甘里，也是栀子花香雄霸天下。它的清新与娇艳，仿佛融入了这泡茶汤里，泠泠而生，悠悠而长。
汤水里，满满当当都是清新的花香，有含笑的幽，有桂花的甜，有栀子花的郁，有茉莉的鲜。
像是打翻了献给王母娘娘的仙花篮，那些天上少有，人间无双的鲜妍花瓣，全部倒下了凡尘。
飘忽到了我们的身边。
（第一冲）
（第二冲）
（干茶）
（叶底）
《5》
决定采寒露牡丹，是偶然的一个决定。
S师傅说，这茶有特色，但成本太高，一般人不愿意采，要找熟人，还要重金。
后来还是决定采了。
采下来后，像呵护婴儿一般，细心地摊晾，晒干。
晒得叶片舒展，晒得芳香清甜，晒得清鲜薄脆，一不小心就会折断了它的叶片。
晒干后，再小心的烘干，装箱，收起来。
它是太姥娘娘，对制茶师天道酬勤般的犒赏。
它是清郁的，又是清冽的。它是凌晨山间的清露，亦是清辉明月下的嫦娥。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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