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小到大的考试经验告诉我们，如果要从四个选项中选出一个错误选项，那十有八九就是绝对肯定的那一项。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敢打赌，没有人会喜欢分别。
一
我讨厌一切形式的分别。
一个月一次的座位调整是分别。前排那个总是喜欢突然回头恶作剧的男生虽然很烦，可是被分到离我有两排距离远的位置上，以后上课都没人聊天了。
春节后离开老家是分别。爷爷指挥着，把家谱和蜡烛都收了起来，墙上的对联和福字还是几天前新贴的，喜庆非常。可年过完了，大人们要回去工作了，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楼下的羊汤馆要搬走是分别。爸爸是常客，据说他那里的羊肉货真价实，千层饼也总是热气腾腾，配上爸爸最爱的海带丝和黄瓜，妈妈可以安安心心睡上一个懒觉。它搬走了，以后去哪里吃早饭呢。
邻居离婚了是分别。以后不太能常见到那个喜欢笑的阿姨了，她做得红烧鸡翅那么香，她女儿一定很伤心吧。
毕业是分别，搬家是分别，离开公司是分别……这些大大小小的分别，总能让我心生怅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从小也极不擅长告别。在走廊上遇到前排的男生，只会扯出一个有点陌生的微笑；宁愿装睡让爸爸妈妈抱上车，又在回家的路上偷偷流泪，也不要大大方方地和爷爷奶奶说一句下次再见；新搬来的面包店烤出的鸡腿面包又香又软，可还是弥补不了吃不到千层饼的懊恼；怕和同学哭成一团，论文答辩后就匆匆离校……
我就像故事里掩耳盗铃的小偷，觉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就可以自欺欺人。
只要不说再见，
只要不说出口，那就可以不分别吧。
二
十八岁那年第一次离家，去别的城市读书。
走之前，姥姥身体不舒服，可还是为我做了两双鞋垫，让我带去上学。
姥姥已经不年轻了呀，屋子里的灯光不够亮，她坐在天井里，循着阳光，戴着老花镜，一针又一针；
姥姥没有儿子，姥爷在她很年经的时候就去世了，好在女儿们都很孝顺；
姥姥是个爱笑的胖老太太，烫着卷卷的头发，很少有老太太能把卷发烫得像姥姥那么好看；
冬天的早上，天气冷到我不想起床，姥姥会用肉汤打底，做好蛋花，再去街上买刚炸好的油条给我当早餐；
天气热起来的时候，姥姥喜欢躺在硬硬的小板凳上午休，她说那个躺着比枕头舒服；
姥姥不喜欢吃雪糕，她喜欢吃七个小矮人、冰工厂和老冰棍；
吃白米饭的话，要先用水泡一泡；
姥姥带我去洗澡，每次都会带一个甜甜的橙子，洗完澡后在闷闷的更衣室里剥给我吃；
姥姥自己熬糖，裹了芝麻核桃让妈妈带给我，她说这个补脑；
姥姥院子里种着一丛玉簪花，这个季节正是开花的时候；
……
你看，这么多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姥姥生病了，她笑着和我比划，说，甜甜你看，我的裤子肥了这么多。
我笑笑，背过身去悄悄擦掉眼泪，是怕泪水沾染什么不吉利的东西，更怕姥姥看到伤心，她不会喜欢我流眼泪的。
三
我去上学了，寒假回来，姥姥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原本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凹陷，卷卷的头发因为没有打理显得有点凌乱。
妈妈在电话里一直对我说姥姥情况在好转，
可是我回来了，姥姥甚至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再看我一下。
我真傻呀，如果姥姥和以前一样，怎么会忍心不接我的电话呢，
又或许是害怕分别的人，不止我一个。
原来最残酷的事情不是说再见，而是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就要分别。
再见，再也不会见；
再见，再也不能见。
姥姥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有时半夜醒来，我常常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
我觉得她似乎还安安静静地住在那里，无聊的时候会和来串门的邻居打打扑克，聊聊天。
只是我不再经过姥姥家的那条路，
那里已经拆迁了。
姥姥走了，姥姥家没了，玉簪花更不知在何处了；
可如果不去看，不去想，不去证实的话，
它们是不是还可以继续在我的记忆里存活呢。
答案是不能。
几年后的某天，在聚会上，当姨夫说起姥姥的时候，我终于哭得难以自抑。
爸爸惊慌地问，“怎么了？”
“我好想姥姥啊。”
爸爸摸着我的头，“那怎么办呢，这没有办法呀。”
原来没有再见的分别，还是分别，
只不过更让人难以释怀。
四
我已经学会很少想念过去了，只是在这种秋日干爽的早晨，透过厨房的窗子能看到楼旁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和一小片蓝白色的天空，楼下公交站点依然聚集着搭车上学的中学生。这总让我不由得想象，你若还在的样子。
曾志伟在《人间小团圆》里有这样一句台词，他说，
开车经过交易广场，看到行人天桥挂着的路牌，上面写着“所有目的地”。
真搞不懂 ，怎么会有那样一条路，能达到所有的目的地呢？
对呀，怎么会有那样一条路，能达到所有目的地呢？
我们一天天长大，渐渐学会理性地分析，
我们不再相信童话，
我们从各种维度，辩证地看待问题。
可如果可以的话，即便分别不可避免，也拜托请让“所有目的地”存在吧。
在这个宇宙的另一端，祈祷有那么一个角落，生活着我们所有失去的爱人。又或者如能量守恒定律所说，物质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它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或者从一个物体传递给另一个物体。那是不是说你已经变成风，变成云，变成雨，还是经过久远的时间，最终变成了一棵树呢？
那我，愿意收起眼泪和悲伤，怀揣着美好的希望，笑着前行，直到与你们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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