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回来了

爸爸，我回来了

水生家刚刚添了件大喜事，水生媳妇生了个漂亮的小丫头。

那时候的农村因为穷困，怀孕的孕妇也是跟常人吃喝都一样，没有什么可以滋补身子的营养品。所以生下来的孩子往往瘦弱营养不良，皱皱巴巴的活像个小老头。甚至有的婴儿十几天都不睁眼睛，脑门都闭合不全，一摸头顶都是软软的。

水生家这个小丫头虽然瘦弱，整个人却很舒展。皮肤紧致，五官秀气，虽然睁眼的时间少，但是那排扇一样浓密的长睫毛下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初为人父的水生好喜欢这个如猫咪般大小而又乖觉的小女儿。只是她太能睡了，除了偶然醒来找奶吃哼哼两声，连给她换尿布这么大的动作她都懒的睁眼睛搭理。

水生时时会趴在她的面前：“嗨，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爸爸。”每每总换来媳妇鄙夷的调笑，长不大的孩子。月子里的小婴儿可不就是睡、睡、睡嘛。

最先发觉小婴儿不太对劲的是水生。因为她太乖了，老老实实的睡觉，你怎么放就怎么躺，保证不会错一点点地方。而且一天吃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皮肤透明的似乎吹弹即破。

他总感觉女儿就像一株刚刚露出嫩芽的小植物，随时都有被风雨吹倒零落的可能。

请了村里的大夫来看，把了半天脉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带着她去隔壁村找大夫看，也说不出子丑寅卯来。

孩子的奶奶居然请了神婆来。又是唱又是跳的一番折腾下来说：“这孩子生的尊贵，原本也是偷偷下凡来玩的。现在仙家发现了找来了。这是要回去了，回去了…”

水生才不信这一番鬼扯呢，简直是一派胡言乱语。

听人说公社医院里的李大夫专门擅长看儿科。他带着小女儿慕名而去。

李大夫看到这小小的婴儿，一脸的凝重：“你这个孩子的病很罕见呢，现在还没有治疗的手段。”

“啊？什么病呀大夫？能不能想想办法呀？”

“这个病叫做硬皮症，一般得了这种病就没办法救治了。她的皮肤会一天天硬起来，直到不能动不能呼吸，所有器官衰竭也就面临死亡了。”边说他边把小女婴的脖子托起，而她居然稳稳的站立在他的另一只手上。

“唉，回去准备一下吧，这孩子也就一两天的事了。”

水生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他始终想不明白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就会得了绝症？

夫妻两个泪眼相对，守这弱小的宝贝，不能抑制悲伤。

彷佛知道自己在这世间的时间不多了，也有些许的不舍吧；或者是也想再最后看一眼这世间疼爱她的爹娘。

她忽然睁开了眼睛，那双如清澈的湖水般的眼睛里竟然盛满了微微的笑意。

是的，她是在微微笑着阖上了双眼。在这世上也不过是流连了短短的二十一天。

一段时间里，夫妻两个都沉浸在失去爱女的悲伤里。

不过，那时的农村因为医疗条件差，这种在襁褓中不治而去的事时有发生。慢慢的也就淡了，毕竟都还年轻，孩子是一定会有的。

过了两年他们的第二个女儿出生了，取名依依。

原本有些心理阴影的夫妻二人格外的注意这个小宝贝的一举一动。

这个小家伙一出生就完全不一样。那哭声响亮的可以穿出二里地去。

饭量也是大的很，刚刚喂完了没几分钟就又要吃，吃完了就拉就尿。一个人能把两个大人搞得团团转，根本停不下来。

小家伙能吃能睡，那是吃嘛嘛香，身体呗棒。生得虎头虎脑的，抱出去个个都说是个男孩的样子。

水生是想开了，孩子只要健康，比什么都强呀。

这说话间依依就一岁了，这孩子是不会爬就会站，刚会走就开始跑，不怕摔跤不怕痛，胆子大的很。

村子前面有一条水沟原本是为了浇地用，每年的春到秋都是流水不断。住在村南的人们图方便就喜欢在这里洗衣服，小孩子们还会在这里洗澡摸鱼。

依依更是喜欢玩水，喜欢跑到沟边玩耍。大人一眼看不住就迈着小短腿往水沟那里快跑。有两次都差点被湍急的流水冲跑，爸爸都打了小屁股，回头还是照旧要来。

稍微大些了，她更是野性无比。跟男孩子们一起上树摸鸟，下河捉鱼，塘里钓虾，爬墙上屋，只要是男孩子干的事她都会。而且她比他们还甚，她都还是他们拥戴的孩子王。

她从来不跟女孩玩，女孩子玩的捉迷藏丢沙包呀，她都嗤之以鼻，直说幼稚没劲。

水生跟媳妇有时也是着急：这是不是根本就投错了胎呀？明明一个女孩子偏偏一副男孩子的脾性，这长大了可怎么办呀？

依依身体棒棒的，从出生到六岁不用说病，连喷嚏都没打过，壮的像一头小牛犊。

那天村里来了电影队，晚上要放电影。这可是如同过节般的令孩子们欣喜，开心的奔走相告。

早早的就准备好了小板凳，到场院里占好位置准备看电影。

已经是初冬的夜了，感觉到深深的寒意了。孩子就是孩子，兴奋过后却是说睡就睡了。偏偏也是没想着夜里会有那么冷，少带了一件给孩子盖的衣服。

夜里，依依就开始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觉了。

第二天，依依恹恹的，懒懒的也没起床。母亲也没怎么在意。

小女儿生水痘了，有一点发烧，母亲怕她受了风只去注意她了。

直到依依嘶哑着声音喊喝水，母亲才注意到她。指尖一触摸到她，就惊叫出声来：“她爹，依依发烧了。你快来看看吧。”

水生闻讯从外面进来，手一搭到女儿的额头，烫的怕人。

赶紧找老酒倒上，一番前心后背，手心脚踝的揉搓了一遍。好像没多大效果，依依依然是一会喊冷一会喊热的不停打着摆子。

水生喊了村医来时，依依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恍惚间她看见好多人来抓她，她拼命的逃呀逃呀…

等村里的拖拉机送依依到公社医院，大夫已经拒收了。只给了两片退烧药给依依吃下去。让他们连夜赶到县医院，只怕还有的救。

县医院确诊是急性病毒性肺炎，那时的医疗条件差，肺炎真的是会死人的。

像依依这样起病又急又高热的病人实在也是罕见。还好医生跟护士还是很负责，积极的救治，总算暂时保命了。

可是，她高热不退就是个难题，随时面临死亡的威胁。

这样的病人护理起来要格外的细心，因为她的自主呼吸很弱，必须插氧气。可是氧气管插到鼻子深处，时时会被分泌的黏液堵住。如果不及时发现就会因为窒息而危及生命。

水生小心翼翼的看护着女儿，就怕有一点闪失让自己后悔终生。

几次医院都下了病危通知书，可是他堵在医生办公室门口，苦苦哀求着不要放弃。

医生也是被他感动了，毕竟这样执着的父爱还是非常打动人。

重新制定治疗方案，换药品，希望能够把烧退下去，炎症也就慢慢消了。

二十多天的高烧不退，那个昔日红润充满活力的小圆脸，此刻已是毫无血色的苍白，是那种随时面临死亡的憔悴。

这个病房中当初入院的九个孩子，已经用白单抱出去了八个。现在，只剩了依依人事未知，无意识的躺着，还在与死亡做垂死的挣扎。

水生把头深深埋在女儿的胸前，眼泪疯狂的流下来：“依依，医生说给你改医嘱了，换药了。你应该会醒过来了。如果你还不醒过来，他们也没办法了，他们就要放弃了。可是，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你自己不能放弃呀。爸爸舍不得你呀…”

忽然，他感觉到有只小手在触摸他的头发，他抬起布满泪痕的脸。

爸爸，我回来了

原来是昏迷了几十天的依依张开了大眼睛。那浅浅的微笑如春风拂过，似曾相识。

“爸爸，我回来了。”细声细气的女孩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