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年年良辰美景,岁岁花好月圆”
-文|春日川川
我名叫沈枝,已是十六岁了。那年初春,过年的大红灯笼还来不及摘下时,我正好呱呱坠地。这一下子沈宅里大大小小的人又都忙碌起来,宅外的人也奔走相告,沈宅又添一个千金。
听娘说,除了我出生那会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那声儿可大的震天。其他时候,磕了碰了也不哭,仿佛我的心里就没什么伤心事。娘还说,我打小就是个疯丫头,领家妹妹们梳妆打扮,我偏不干,我爱爬树,我爱偷摸爬到屋檐上惹得下人们着急。
娘说到这儿,满怀深意的点点头,与我说“能治你的只有你那柳哥哥了”。
一听到柳哥哥,我的脸就嫣红了,羞涩爬上我的耳尖,我支支吾吾地拉着娘的手,“娘..这塘溪的荷花开的正好,赛天仙儿似的....我们一起去赏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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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哥哥,即是溪东那一家傅将军的长子傅柳,傅宅在这儿可是赫赫有名,傅将军一生打了多少场仗,我十个手指头数不过来,就算再借我十个指头那也不够。
我们家与傅家隔了好长一段路,还要过河,麻烦的紧,也是这样我才不愿去溪东赏赏那好光景。反正,柳哥哥愿意来我们家,柳哥哥会和我说那边的趣事的嘛。
柳哥哥比我约莫大个四岁,他自小习武,身手好的不得了,我那爬树上屋的活儿于他来说就是一些皮毛。他总能把我抓下来,“女孩子家家还是乖一点好”,我只看着他痴笑,他也和我一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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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到了,处处张灯结彩,比得上春节时分的热闹了,下人们在每间屋子门口挂上红彤彤的灯笼,我的最独特,是小兔子样式的。
灯笼里边的烛火摇曳,我坐在台阶上看这舞动的烛光,心想这烛火舞地这么开心,如果被风吹灭了岂不是难过的打紧。
傍晚时分,柳哥哥来了,手上提着一包糖糕赠与娘亲,我在堂门后面依稀听到柳哥哥说要邀我去赏花灯会,我开心极了,忙跑回房间找些胭脂粉末,好嘛,什么都没有,这时我才想到胭脂粉末对女孩子的重要。我只能溜回院子折一朵黄粉相间的芍药花插在发间。
柳哥哥来找我了,他在后院看见我这样子不忍得笑了出来,和花瓣颜色差不离的粉色爬上我的耳尖,柳哥哥伸手扶正我的花,“这样子才好”。
花灯会可真是盛大,店铺坊间的灯笼蜿蜒向前,像一条无尽的火龙,这光亮照清一方天地,庙宇中香烟不绝。柳哥哥给我买了糖葫芦、柿饼、还有各种糕点,他只给我吃,自己却不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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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照例要放烟火,我实在爱不来那烟火的声儿,震耳的恼,可那烟火又好看的很,浓稠的夜被银光、紫光、红光打散,一夜的亮。河岸边形形色色的人都抬头望天。
我回头,看见柳哥哥在笑。
仗着烟火声儿大,我胆子也大起来。退后一步与柳哥哥并肩,我仰头问他,“柳哥哥,你喜欢我吗?”声音被遮了一半,我还是听到他说喜欢,言是散碎的,我依稀听到他说什么“晚”,许是夸这夜晚朦胧,不打紧。
傅柳,沈枝,柳儿,枝儿。你瞧,本就是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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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媒婆便来提亲了,嬷嬷让我躲在屋子里不能出来,我心焦呀,好不容易等到嬷嬷让我出了门,我一溜烟儿跑到堂门,恭顺地走向娘亲和爹爹,媒婆走来拉着我的手细细夸了一番,我的心蹦地飞快,但还是矜持地小点一点头,答应媒婆了。
柳哥哥送来的礼品被下人们拿走。娘亲喊我过去与她并坐,爹爹捋了捋胡子,“傅柳是个好孩子,嫁与他也是个美事儿”,娘亲拉着我的手,念叨了不下十遍“我们枝儿也到了出嫁的年龄了呀”。我却是开心。
良辰吉日,婚轿在门口停著,锣鼓喧天。嬷嬷和我说“小姐,哭一哭,离开娘家,你该哭一哭的呀”,我不明的看着她,始终挤不出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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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哥哥对我好的不得了,我想吃什么想要什么,能办到的他一定会为我办,我最爱与他在榕树下喝茶,我爱趴在他膝上问他“柳哥哥你爱我不爱?”他总是摸着我的发丝,却不回答我。我偶尔直唤他名字,他也不恼,却只是笑着应我。
有一日,我撞见他在书房里绘画,我自以为是花鸟鱼虫,却不曾想他在用工笔勾勒人物肖像,他笔下的人物栩栩如生,粗看,那人物与我差不多有八九分相似。
我真真想不到柳哥哥如此多才,我站在他边上看了好一会儿。深秋时分,枯叶飘飘散散零落在脚边,我踩碎落叶,心里是浇了热汤般暖烘烘的。
我以为,柳哥哥心中所向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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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八岁了,我已有半年多的光景没见过柳哥哥。
柳哥哥承了傅将军的官儿,为了沙场那一征,自是日日在兵场练兵,好在他隔几天便会寄来一封家信,嘱咐我要好生照顾自己。
最近的一封信是四天前送来的,他与我说,再不用几些天他便能回来。
我开心呀,日日翘首以盼,每日早晨叫丫鬟绿儿去门口等待,每日傍晚便是我自己坐在那榕树下沏茶,通红的晚霞混合着茶香,这一坐便坐到了夜,又是浓黑的夜,想起那日元宵佳节,愁云是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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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第几日,柳哥哥回来了,他披着棕黑的披风。下马时披风随风扬起,盛起阳光。我赶忙叫绿儿替他拿走披风,多日的思念化成委屈,我猛地扑进他怀里,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下来,金豆豆银豆豆,怎么也挡不住。
我记得娘说,除了出生那一刻,其余我再也没哭过。
柳哥哥抱着我,我们站在榕树下,茶已经凉了。我仰头想去亲他,我的唇只碰到他的脸颊,柳哥哥别过头去。他摸了摸我的发丝,“去摘一朵芍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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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二十岁的第一个春,我已有一年多没见过柳哥哥了。柳哥哥二十四岁正值壮年,年轻将军总得多经点磨难,皇上支他上沙场,他此时大概在军营里忙着想兵法,我每日都无聊得坐在石凳上,心里暗骂那坏皇上。
柳哥哥的家信从两日一封,变为七日一封,最后竟大半个月也不见一句报好的言语,绿儿总安慰我,“许是他忙”。
许是他忙。
邻居姐妹们大概是同情罢,她们约好似的,每隔两三日便往我家带一大摞丝绸锦缎,带许许多多胭脂水粉。我本是不耐烦做这些的,现在竟也乖乖跟着她们做起女红。她们教我绣了一幅鸳鸯,你侬我侬,羡煞旁人。
我自个儿又依照院子里的柳树绣了一棵。她们见了直夸,柳儿柳儿,枝儿妹妹心灵手巧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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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人终于拿来一封信,上边戳着印,我痴痴笑,忙打开信。
斜阳,快落到山里去了,一些些橘黄落在信封上。
信的开头便是“傅柳将军战死沙场”。
后面的一些我都忘却了,大抵是些安慰我的话,我睁大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也只记得开头那一句。
傅柳将军战死沙场。
信里夹着字条,迎风落在地上,我捡起来放在手心,看了三四遍,只有一句话。
“愿年年良辰美景,岁岁花好月圆”。
写与我的吗?
可底下的名儿不是枝儿,不是沈枝,却是阿宛。我从未听他提起过阿宛。
我呆呆坐在台阶上好一会儿,只是迷惘,眼泪并没有那想冒出来的意思。直到绿儿来拍我的肩,“夫人,我在将军屋子里找到这幅画,画的可真妙,与你像的很...”我接过画,拿着木柄卷开。
画的可真好,眉眼带笑。粗粗看可真是和我差不离,可细看,却又与我有些差别,我玩游戏似的找着我和她身上的不同,直到我在卷尾,看见他苍劲的笔迹,落下阿宛。
对于傅柳,我的柳哥哥。我只是赝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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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着画进了书房,我几乎不曾走进过书房,除了幼时爹爹教我识字写字。
我在台子上砚墨,用狼毫沾墨,我竟不曾察觉,我的手抖的如此厉害。与傅柳苍劲的笔迹相比,我的字显得格外纤弱。我画得仔细,涂得小心,终于是齐齐的涂黑了那两个字。我把阿宛二字涂得漆黑。
我把那揉皱的纸条展平,沿着边撕下阿宛二字,放于傅柳床边。
我坐在门槛上竟笑出声来,天是茫茫一片,没有灯笼,也没有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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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说,沈枝是疯丫头,她爬树上房,最不爱胭脂水粉,沈枝几乎不曾掉过眼泪,就算她磕了碰了,也不声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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