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菜

泡菜作为农家必备，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

姜、辣椒、大蒜、蕌头、萝卜、菜梗都可以做泡菜，连青菜叶都可以晒蔫后搓洗出来做泡菜。

小时，人们苦于一年四季的刨食，煮饭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红薯、南瓜、土豆、四季豆、豇豆……地里长啥锅里煮啥，通常煮玉米糊或菜稀饭，以“一锅熟”的方式煮出来，不会另炒其它的菜、另炖其它的汤，泡菜就是常见的下饭菜。

“吃饭了！”随着母亲一声喊，家里人各自端了饭碗围到饭桌上。

桌子中央放着一碗刚抓的泡菜，咸鲜微辣带着泡菜的酸爽。一口泡菜一口饭，泡菜咬得嘎嘣脆，饭也吃得格外香。一顿饭下来，那碗泡菜也就见了底儿。念着泡菜的爽口，再意犹未尽地夹一颗放进嘴里，“嘎嘣、嘎嘣”，脆生生的，满足肠胃极其低端的需求。

地里的庄稼四季轮回，长出的蔬菜源源不断地填进那口肚大口小的瓦缸，满足家人一年又一年的需求。在母亲言传身教的带动下，即使是小孩子，我们也在日常生活中掌握了制作泡菜的工艺。

“走，跟我去河边洗菜！”

“走，去晾菜！”

“把晾好的菜放进泡菜坛，别忘了加盐。”

“抓碗泡菜准备吃饭，筷子不沾生水、不沾油！”

“缸里长花了，去倒一点儿酒！”

做泡菜、养泡菜坛的基本知识在母亲的潜移默化中植入我们的灵魂。

初中后，我读了住学。上学的小背篓里，除了米、红薯、洋芋，剩下的就是那罐要管两星期的泡菜。冬天的泡菜放两周没问题，炎热的夏天，泡菜只能勉强地维持三五天，放馊的泡菜不仅变了味，而且长出一层粘腻的东西，吃不得，只能倒掉。

没咸菜的日子只能吃光饭，寡淡无味难以下咽。为了让泡菜放得久一些，改进一下，倒点油炒一炒。实在不行，就另带一罐耐贮存的海椒酱，或用小玻璃瓶倒点油加点盐，来度过没有泡菜的日子。

泡菜作为下饭菜，虽不值钱也得省着吃，不然后面就没有了。道理大家都懂，落下实来却不按那样执行。

我们总在晚自习后，肚子“叽哩哇啦”闹得慌，没啥吃的，翻翻背篓，除了红薯就是泡菜。有时啃一个生红薯，有时白口吃几块泡萝卜，被咸住了，“咕咚、咕咚”再灌一气凉水，从口到喉到食管再到胃，一坡冷到下，如冰水穿过。肚里漾着冰冷的水，嘴里留着泡菜的味儿，才心满意足地洗洗睡觉。

印象最深的，是那次室友慷慨请吃泡萝卜。不用筷不用勺，尖起两指用手抓，三五分钟，一罐泡菜在十个小女生的嘻嘻哈哈中见了底儿，然后又集体喝凉水。尽管冷得够呛，那是我们吃得最任性、也最happy的一次。

接下来的日子，请吃泡萝卜的同学只能靠室友的接济过日子。我们另外九个人，不能眼睁睁地看她吃光饭，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每到吃饭时，都主动往她饭盒倒咸菜。现在想来，那场景仿如昨日。

长大后，我跟堂姐去深圳打工，在那里，挂念得最多的，莫过于家乡的泡菜系列，魂牵梦萦，可惜没有！

后来，我进了一个七千多人的大厂，该厂很照顾铺天盖地的四川人。有时，食堂用泡菜炒肉片，咸鲜酸脆，爽心爽口。每次，我“饥渴”得连泡菜汁儿都拌饭吃光，还总是意犹未尽，回味无穷。遥在他乡，吃到日思夜想的泡菜，我的肠胃连同心情都快乐得想要叫嚣！

后来，我回本县城的异乡上班，吃小面时，总想着要有几块泡姜泡椒才好；吃饭时，想着若有一碟泡菜才好。

做坛泡菜，迫不及待地提上我的议事日程。

“张阿姨，我想做泡菜，没酵母水，您能舀我一碗老坛的泡菜水吗？”我跟新认识的阿姨求助。

“傻丫头，现在做泡菜不用老坛水了，取井水加盐、冰糖、白酒就成。用井水做泡菜的好处远远优于凉白开，刚洗的蔬菜，即使水灵灵地按进坛子也不会生花。”张阿姨给我传授了做泡菜的新方法。

我欣喜若狂，这比煎盐水放凉更省事！

说干就干。将清冽的井水（纯水也行）注入洗净的瓦缸，依年少的经验加入盐、冰糖、白酒，然后再加姜、辣椒、菜梗和萝卜。

看着漫到坛颈的一罐菜，即使没有泡菜味儿，我依然无比欣喜，就像种下一棵苗儿，期待它日后开花结果。

“可能一个星期就有泡菜味儿吧！”望着那坛刚起的泡菜，我痴痴地想。

事实上，我等不得一周后才去看它。我每天都会揭开盖子，用筷子搅和搅和，凑上鼻子去闻闻，看它有不有泡菜的味儿。也许是心里作用，第二天，我似乎就闻到了泡菜的味儿，并在日复一日的掀盖中，觉得泡菜的酵香越来越浓。一周后，我忍不住用筷子夹一节菜梗尝尝，仅仅稍有一点泡菜味儿。看来，是我自己急了些。

一个月后，我终于吃到了酸脆爽口的泡菜，尽管没有老坛泡菜的醇厚，我坚信，这坛泡菜在我的精心管理下，会越来越香，越来越醇，最终与老家的泡菜相媲美。

有了年少时共同参与做泡菜的经验，我用井水起的泡菜坛终不负我，半年后便有了老坛泡菜的酸辣脆爽。

如今，那坛井水起的泡菜跟了我二十多年，味道纯正，地道巴适。缸里的泡姜泡椒满足我炒菜的需求；泡了大半年的萝卜改刀后炒香，炖一锅酸萝卜老鸭汤，连汤都鲜香爽口；每年春天，过剩的青菜晒蔫后，搓洗出来泡进坛里，又成为上好的酸菜鱼调料……

许多年过去，如今的泡菜不再是唯一的下饭菜，被蒸、煮、炸、炒、炖的菜系取代，但它依然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下饭菜。

“老板，来一碟泡菜！”外出吃饭时，面对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人们依然渴望那份馈赠不加钱的下饭小菜。

一碟小小的泡菜，足以慰藉平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