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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个初一男生，微胖，戴着一副眼镜，眼睛小小的几乎成了一道缝，很内向，说话声音极低，低到尽管我们只隔了一张桌子而且还是面对面坐着，说来实际距离也就半个手臂长，可是我还是经常听不到他说话的内容。话也极少，一句话的内容，可能要追问他三回才能听完整。
他每周末都有两门功课的家教辅导，家教培训机构负责人跟我说，他基础很差，但人应该聪明的，曾经小学时来辅导过，数学被辅导后，从六十几分考到九十几分，但现在成绩不怎么样，尤其语文，基础很差。各科成绩也就稳在六十分以上七十分以下的状态。
“家教辅导是你自己要求的，还是你爸妈给你安排的？”我问，
“我妈，是我妈安排的。”他挺了挺身，很平静地回答。
“那么，你自己觉得你需不需要这样的辅导？”我又问，
“需要啊，”他说。
“辅导有效果吗？”
“有的，有一点效果的。”
“所以从内心里，你也不反对妈妈家教的安排，一方面是有一点效果，一方面你不希望成绩太差，对吗？”
“嗯。”
“那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有时候你并没有很好地去配合家教老师吗？比如说为什么明明答应好的作业最后却没有去做？”
他扭动了一下身子，用手揉揉了眼睛，顿了一会，然后挤出两个字“没劲！”那语气似乎还夹着一丝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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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你觉得学习没意思，很无聊，是这个意思吗？”说真的，我有点惊讶他会说出这两个字，这个似乎和他情愿接受家教安排有点冲突，而且他给人的感觉也是学习态度还可以的那种。
“嗯，我就是觉得学习很没意思，很没劲。”
“你觉得学习没劲这种状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
他用双手挡住了脸，又揉搓了一下眼睛，并试图不去看我，好一会，他才回答到:“好像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吧。”
“小学五年级时发生过什么事呢？”
我认真地看着他，等着他。
然而，他不再回答我，他在用他的眼睛告诉我他不想说，我能感觉到那里有一个让他伤心的故事。
“请你相信我，我会保密，但是我需要你继续回答我，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你需要把它说出来，我才能更好地帮助你。”尽管我一脸诚恳，尽管我反复强调我会保密，他还是选择闭口不谈。
“你曾经跟别人有谈过这件事吗？”我问。
“没有。”
“包括你爸妈，包括你任何一个好朋友，都没说过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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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像他这么内向的人，去把藏得这么深的一件伤心事外说出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而且我又是个他不熟的人。但我并不想放弃，于是我开始自言自语，“其实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可能当时你会觉得那是件很大的事，但用今天的你再去回头看那件事时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话音刚落，我看见了他眼睛突然睁大几秒，还“嗯嗯”连连点头，仿佛这句话说到他心坎里了。
于是我抓住机会继续着:
“我五年级时也经历过一件难受的事情，我当时是因为一位转校生走了，她只和我们待了一学期，但玩得很好，她又转别的学校去了，很舍不得。”
他安静地听我说着，然后他开口了:“五年级时一次英语考试考得很差，只考了六十分，然后就被说......”他有点咽住不说话了。
“在那之前你的英语成绩都考几分的？”我问，
“九十几。”
“你是说你在一年级到五年级时成绩都还是不错的，基本都能考到九十几？”
“嗯，是的。”他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有点惊讶，这哪里是个机构跟我说的基础差的学生呢？明明是个原本学习挺不错的孩子嘛。
“那么，考六十分这次是个意外，对吗？”
“是的。”
“你考六十分时，当时同学们都说你什么了？”
“他们说我之前的成绩都是抄的。”
“是所有的同学都在这么说吗？包括跟你关系很好的同学吗？”
“没有，跟我好的同学没说，就是有一些同学在说。”
“然后你很在乎那些同学说你是抄的这样的话？”
“嗯。”此时的他仿佛回到了当时的情境，有点要掉眼泪的意思，但身为初一男生的他，在我面前强忍住了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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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哭，但我能感受到他的心在痛。
看着他，当时的我莫名地有一个直觉，五年级被同学说是抄的这件事并不是他伤心的真正根源，也许是最近一直在喜马拉雅里听心理学的书有点敏觉，我觉得那只是一份移情，背后会不会有更深的原因。
于是我又试探地问“只是一些并不是很重要的同学说你是抄的，你现在回想一下，是不是你也可以不用去在乎的？”
“嗯。”
“那为什么当时的你就会去在乎他们呢？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或者说他们的这种对你不信任和质疑的方式你有没有在其他人或者地方感受过，比如说在家里，比如你妈妈是否也曾这样对你过？”
“嗯，不是妈妈，我妈妈没有质疑过我。”他在说这句话时明显心里已有他自己的答案了。
“那么，是谁呢？”我继续问着，但是他又不说话了。
“那么你能告诉我一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小学一年级。”他轻声地回答到。
当时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又一次被惊到了，小学一年级到小学五年级，这里面隔了四五年了，对于容易忘事的年纪，却能如此深刻，这个伤害不简单啊。
“小学一年级，发生了什么事？”
“考试考了九十几，被老师说是抄的。”
“在那之前你都考几分？”
“九十几是第三次考的，第一次考六十几。”
“什么科目？”当我问这个问题时，他再一次咽住，能感觉到他非常不愿意提起这个老师。
顿了一会，他极轻声地说“语文。”
“当时的九十几分你并没有抄别人，全是你自己做的，然后语文老师就硬是说你是抄的，是这样吗？”我再次确认到，
“嗯，而且老师话说得很难听，很讽刺。”他说到这，又把头低了下去，好像要深埋他的伤痛。
“那你当时有没有正面告诉老师你没有抄？”
“我说了，我反复跟她说了我没有抄，她就是不信，还挖苦讽刺得很难听很难听。”
“老师当时都说了你什么，怎么讽刺你的，你还记得吗？”
“反正就是很难听的话。”他忽地声音略高，情绪上略微有点激动，或许他的潜意识里可能还清楚地记得那些难听的话，只是他不想再记起，或许他真的忘掉具体的话了，但他忘不掉当时被讽刺时的那股难受劲儿。
“那么其实五年级时被同学说是抄的只是唤醒了你一年级时被老师质疑时的伤痛，是吗？”
“嗯。”
“在被语文老师质疑之后，你的成绩如何？”
“还可以，八九十，但没再考过九十以上。”
“你害怕考太高，再次被质疑被说是抄的，是吗？”
“嗯。”
“然后五年级那次被同学质疑后，你就开始觉得学习没劲了，是吗？”
“嗯，然后成绩就都下滑了。”
“那之后你的成绩大致都是什么情况？”
“就基本都在六十分以上，七十分以上都很少考了。”
“这个对你来说是安全的成绩，不会被质疑的成绩，一方面六十分以上合格万岁，一方面不是高分没人会说你是抄的，是吗？”
“嗯。”他开始有一点放松。
“你现在语文成绩一般都考几分？”我问，
“基本都六十几吧，有一两次考过七十几。”
“你对你语文成绩的期待是希望能考几分？”
“七十五，上次老师也说我有能力考到七十五分。”他很认真地回答。
“那么你觉得你的最大能力是在75分了吗？”我又问，
他开始用手摸了摸下巴，略有所思地说，“不是。”
“对，你原本都是可以考八九十分的，不是吗？”我忽然灵光闪现，继续对他说，“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只跳蚤，原本可以很轻松地从杯子里跳出来，然后有人调皮，拿了一个玻璃盖盖住杯子，此后，跳蚤每次跳都会因为被玻璃盖挡住而跳不出来，然后又有一天，那人把玻璃盖拿掉了，可是跳蚤却再没有跳出杯子过，你觉得跳蚤是没有能力跳出来了吗？”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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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明白就好。我很能理解你当时被老师质疑时那种很委屈很难受的心情，但是因此就不去考高分，这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做法？现在回过头来去想那时候的事情，如果之后你继续每次努力去考出好成绩，用事实证明你是凭自己努力凭自己实力考出来的，这样是不是更有力的反驳？”
他紧皱的眉头开始慢慢舒展开，
“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可能当时那个语文老师是她自己碰到了什么麻烦事，心情不好，她在无意识地借此发泄她的坏情绪，她也并非有意去伤害你，就比如我们的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是爱我们的，但有时候他们也会无心地说了些伤害我们的话一样。”我试图让他从另一些角度看待问题，“在我们的成长路上，能遇到一位好的老师，是人生的幸运，但没有遇到，即便是遇到糟糕的老师，也不用太去在意，学习本身是你自己的事。”
“嗯”他舒展一下双臂，直视着我并点了点头，
“你把这件事说出来后，现在是不是感觉好多了？”我问。
“嗯，好多了。”他腼腆地露出了一丝笑。那个笑对我来说是一种极大的欣慰。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想干什么？”
“想过啊”他说，
“想干什么呢？”我追问着，
“xxxxxxx”他很轻声地回答，以至于我依然没听清楚。
“想干什么？”我凑近耳朵，再次问到，
“开公司。”他再次轻声回答，
谢天谢地，我终于听到了，
“开公司，很好啊，那么开公司需要什么，需要很好的人脉关系，是不是？”
他点头表示同意，
“那么好的人脉关系在哪里，是不是在优秀的人群里，如何去结识那些优秀的人，是不是你要先优秀起来？”
他再次点头，
“你希不希望遇到好的老师？”
“嗯”他说。
“好的老师在哪里？你现在是初一，你将来会面对中考、高考，每一次考试其实都是一次选择的机会，如果你能考出好成绩，你就可以进入好的学校，进入好的学校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碰到好老师的几率会更高，意味着你会有更好的学习资源，意味着你周边的人群都是会带动你前进的人，意味着你将来可以有更大几率去靠近梦想。”我开始说得有点振振有词，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有点什么不对，似乎我单方面灌输他太多东西了。于是我停住了，说实话，我觉得自己处理得有点着急了。这部分我只顾自己说了，都快忘了去注意他。
当我停下来，去看他时，他一副认真地看着我，我注意到我后面说话有点点激动成分，我在反移情了吗？真的，希望被这样告知的好像是当年的我自己，当年我只一味地被告知要好好读书，要考一所好学校，却从没有人告诉我那意味着什么。所以之后的我陷入了学习的迷茫。这是曾经的我需要被告知的话，却不一定是现在坐在我面前的这个初一男生需要的话。
结束时候的状态还是好的，他明显轻松多了，还意外地补了一句“我会把上周的作业补回来的。”
我知道接下来的工作不一定轻松，帮他重新树立起自我的那份自信是很重要的。
END
扩展思考
这个学生在小学一年级时就受伤了，一直到初中一年级，这中间隔了五六年，却从未对任何人诉说，包括父母。这里面当然有他个人内向的性格原因在，但是这里是否也说明了他父母和他之间的亲子沟通不够呢？
作为父母，没能及时发现关注到孩子的心理变化情况，是否有点遗憾？我们不能够保证外人不去伤害到自己的孩子，但是作为父母，是否可以试着努力在孩子遭受伤害时，能及时发现并给予充分的陪伴，帮助孩子安全渡过他所受到的伤呢？
作为父母，随着孩子的成长，我们要学的东西真的是太多太多，不能孩子已经成长了， 我们还是把他看成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当孩子告诉我们他很难受时，请不要指责，请好好地尊重孩子的感受，当某一天孩子突然不想做曾经他一直喜欢的事情时，请好好地关心一下他，试着去读取他的内心。
及时地去发现问题，及时地去帮孩子化解心结，是很重要的。很多时候，孩子并不能很好地去分辨出真实的对错，就像被性侵过的女孩，你一定要对她说一句“这不是你的错，是坏人的错”一样，虽然仅仅一句话，却可以让孩子打开完全不一样的后续人生。
作者:小凢 国家三级心理咨询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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