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着行囊,昂着头。夕阳的余晖打在他丑陋的脸上,步伐一跛一跛,脖颈子后头印着执着。去了,去他要去的地方。勤勤恳恳地,一个人,活着,走着,永不停歇地。
小北京来这儿的时候还没人管他叫小北京,他昂着头,背着行囊,一路向西,来到这座西北的小城市。我见过他,身形矮小似乎得过什么病,整张脸皱在一起,眼球却格外突出。一张方块儿脸,招风耳,似乎格外不招上天喜欢。走路的姿势也与寻常人不同,一跛一跛的,又好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仅仅是因为怎么看都不协调。
小北京是姥姥的牌友,不是赌钱的打牌形式,而是老年人们的日常娱乐方式。小北京年纪其实不大,三十出头的样子,细看他脸上的纹路,却好像将近五十岁的人。没人知道小北京是做什么的,来这想做什么,家里还有什么人,真名又叫什么。或许可以轻易知晓,只是没人想要去知道。
听姥姥说,小北京从北京来,从那个繁华的披着金的大城市来。踏着一地月华,挨着一身风雪,千里迢迢。像赴一场无约之约,我总觉得有什么人一定在远方等着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一场一厢情愿。
那天没带家门钥匙,去姥姥打牌的牌室找姥姥。下午的日头正热,抬头迎着太阳能看到从太空反射出的耀眼而炽热的彩色光芒,炫目而迷人,即使无法避免肌肤上的灼烧感。
小北京在一众老年牌友中无疑是凸出显眼的,即使是在容貌上他也是特别的。区别于其他人,就格外引人注目。小北京嗓门很大,像是想吸引更多人注意似的。
“四个二!炸嘿!”炸雷一般的嗓门平地而起,连在门口的我都似乎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兴奋和喜悦,小北京的唾沫星子都在一瞬间放大放慢,飞溅在地上,墙上,各处,最后消失无形。这么一个人。
我走进门去,问姥姥要了钥匙,就要抬步离开。却倏尔听见小北京的摔牌声,带着穿越黄土的劲力,拍过厚厚的金色镶嵌,来到一个穷乡僻壤似的小地方,落在那一方常年被奶奶爷爷袖子擦抹的方桌上。重重落下,掀起隐没在角落的尘土,最后尘土落下时,我隐约瞧见在阳光和尘土的相映中,小北京长长的眼睫,蝴蝶一般上下挥舞两只翼。他竟有一双鸦睫。
小北京是个吝啬的人,通俗来讲就是抠,抠门儿。这也是我从姥姥那儿听来的,小北京是爷爷奶奶们闲聊的中心人物,只不过不是称赞羡慕,而是嘲笑奚落。这样一个丑陋而没什么本事的人。家门口是一条街市,各类瓜果蔬菜,各类商品。不知什么时候,小北京在这儿出了名。
小北京讲价讲不过就掀人家摊子,小北京耍无赖赖在人家摊子上死活不走,小北京经常顺人家摊子上的东西,小北京爱占小便宜。小北京就像个卑劣的传奇。可他到底是谁,我们都全然不知。
我去外地上了学,假期里和父母回来,路过街市,却意外的,碰上了小北京。但只是我们单方面碰上,小北京完全不认识我们。父母笑着讨论,唉,那不是马云他弟弟吗,叫什么来着,小北京好像。我侧目,随着他的身形一路远去。他依旧昂着头,依旧颠着他不怎么协调的步伐,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走向要去的地方。
昨天我想起他,隐约剩下个他矮小的轮廓,连他丑陋的脸都模糊不清。抬头问母亲,还记得小北京吗。母亲说,啊,谁啊?好像从来没存在过,终于在时光和脑海中搁浅。
可小北京这个名字和他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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