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桃花始盛开

山寺桃花始盛开

文/青霂

我认识一个女孩，脸上总是挂着干净的笑容，她好像新生的婴儿一般，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她总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桃花为什么在四月开？鱼儿明天还会记得我吗？

我轻笑，“鱼儿只有七秒钟记忆，每一分钟对它来说都是新生。”

她听完，神情落寞，那雪白纯净的面容，低垂着眸子，喃喃道:“原来我不记得鱼儿，鱼儿也不会记得我。”

我只当她稚气未脱，她却突然抬眸，那双澄澈的眸子直视着我，我的心底闪过一丝慌乱。她问:“那你呢？你会记得我吗？”

我轻轻抚了抚她柔顺的发丝，“会，我永远会记得你。”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候。她一袭素衣出现在我面前，一时间，我竟将她看成沉醉东风的桃花，后来才知道，她其实是清幽的山泉，自然而澄澈。就像我见到了《九歌》里披薜荔兮带女罗的山鬼，自由又忧伤。

她不记得过去，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山里的尼姑庵收留了她，我负伤经过那寺外的桃树，她救了我。起初我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失忆，后来才知，就如同鱼儿一般，她的记忆只有一天，没一日对她来说，都是新生。

所以，她永远不会记得，我爱她。

我略带宠溺的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将朵朵桃花摘下，放在她编织的篮子里。我瞧着天边红霞千里，暮色渐深，将一张纸条放在她的花篮上。

“把它放在屋里最显眼的地方，明天再打开看。”她永远不会记得我，我只能用这种方法证明，我在她的世界里存在过。

她迎着暮色回去，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那小脸上的嫣红，那篮中的花香，令我流连忘返。好想，好想，留住她，好想，她能记住我。

每天清晨，我都会踏着曲折的小径，顺着山寺的钟鸣上山。我期待，期待崭新认识她的一天，我又害怕，害怕她的记忆里我不曾出现过。

寺院不小，但只有师太一个尼姑，她住在寺后的小院里，因为她还未出家。我曾问过师太，为何不收她，师太说:“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如何看破红尘？”

我轻扣小院的门，竹门打开，露出一双澄澈的眸子，干净得如同长白山的天泉。

“我要等的人，是你吗？”她将纸条递给我，略带疑惑和期待的声音，比在桃花枝头上唱歌的黄鹂鸟还好听。

我抿唇一笑，“是。”

这纸条上，是我写的关于桃花茶的做法，还有我和她的昨天和今天。今天要做的事情是清理后山的菜园子。

她本来只负责做饭，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但她却烧得一桌好菜。我来之后，师太理所当然的把菜园子也交给了她，准确的说，是交给了我。我握剑的手，变得越来越粗糙，我却安然于这样恬静的生活。她给我送水，正是那一碗桃花的清香。

“我泡的茶，好喝吗？”她看着我慢条斯理的喝茶，如同一个孩子期待赞扬一样。

我点头，“好喝，比洛阳城的桃花酿还要好喝！”

“洛阳在哪里？”

“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有从这座山到那座山远吗？”

“更远。”

洛阳，一个我永远都不想再回去的地方，我看着她的侧颜，很想，像她一样，遗忘一切，让我这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获得新生。

山寺桃花始盛开

我熟练的削了快块结实的模板，在桃木枝下搭了一个简单又十分稳固的木架子，此时，清晨的鸟鸣比任何音乐都好听。

“你是谁？你在做什么？”她清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回头，她穿着我送她的粉色衣裙，如同绽放的桃花，粉嫩的脸颊，一双无辜的眼带着几分戒备。

我已经习惯她略带戒备的眼神，我伸手自枝上摘下一个饱满的桃子，擦了擦，咬了一口，“我是给你留纸条的人，我在做秋千。”

“秋千是什么？”

“是一个很好玩的东西，你想玩吗？”

我向她伸手，她迟疑了一下，过来了，真是个经不住诱惑的孩子。

我把咬了一口的桃子放在树杈上，擦干净了手，轻轻将她推向天空，淡粉色的衣袂迎着风逍遥，我隔着衣襟都能感觉到她细腻的肌肤。她明媚的笑着，如同自由翱翔的小鸟。

初秋，已是果实硕硕的时节，桃子整整装满了两个篮筐。下午去后山收了一筐板栗回来，正好炒糖栗子。

我劈柴生火，她正用刀给一瓣瓣板栗切口，我想帮她，但她执拗要自己来，我生怕她割到了吗白皙的手。一个永远不记得昨天的人，总会不踏实，如果一切我都做了，她会找不到她存在的价值。

“我们认识很久了吧？为什么我都不记得？”她一边将剥好的糖栗子递给我，一边问。

“没关系。我记得你就好。”我给了她一个宠溺的笑容。

“我们以前发生过什么呢？”她眸光闪亮。

“我们以前都像今天一样，简单快乐的活着。”

“你会每天都来看我吗？”她的神情略带不安，长长的睫毛扑闪着，贝齿咬了咬嫣红的嘴唇。

我一怔，笑道:“会！”

我递给她一张折好的纸条，“我每天都会给你一张纸条，证明我和你相遇过，你把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即便你忘记了一切，它会告诉你，我来过。”

她趴在塌上睡着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慵懒的小猫，我轻抚她的脸颊，她在梦里微笑着，无忧无虑。

“对不起。”我轻轻叹息，俯身吻了吻她的额角，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关上了门。

今日的月，十分圆。我乘着月色离开，回头看她的小院，秋千上还落着一片枯叶。我必须要离开，否则她也会有危险，我的行踪已经暴露，他们终究不肯放过我。明天，她会在房间最显眼的地方看到一张空白的纸条，从此，我便在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幽暗阴森的牢房，穿着明黄色龙袍的人缓缓走了进来。我疲惫的睁开眼睛，苦笑一声，“我无心权位，也无法威胁到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那高高在上的人轻蔑一笑，俯身，直视着我，“皇兄，你不死，我睡不着。”

我被以叛国的名义问斩，囚车一路驶向菜市口。成王败寇，这样的结局，我早已预料，我没有预料到的是，我会在人群中再次看见她。

师太用银子打了招呼，给我送最后一顿饭。她一双纯净的眼眸，澄澈的看着我。

“我们认识吗？”

我微微一怔，喉结滑动了一下，敏然一笑，缓缓吐出三个字。

“不认识。”

后来

后来便没有了我

师太收了她当弟子，她住进了寺里面。很多年后，有人在她枕头的里面发现了一本笔记，清秀的字迹。上面清清楚楚的记载了我与她的一切，还有我每次留给她的纸条。

原来，她每一天都将所有的事情记录下来，所以她从未忘记过我。

我却宁愿你忘记我，像我还未遇见你之前那样，简简单单，无忧无虑的活着。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