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毕业的那年,我生病了,还病得不轻。
我疯狂地想要出国,而且一定要去美国。这场病带来了两个结果:第一,我半夜说梦话都是英语。第二,我决定去学习烹饪。第一点是美丽坚病的通症,第二点,传说中有高人指教如果托福考试成绩不是超好,申请的学校不是超牛,那么签证的时候,你最好有一项超绝的中国绝活。只要有了它,人家老美就会当你是专业人才给你PASS了。
我完全的相信这个秘密传说,并且排除了学打麻将,变脸,京剧这样的国粹精品,那年春天我动用了三种交通工具,公车,出租车和三轮车,前往成都周边一个小镇――银花镇。这镇上据说有全四川最著名的烹饪学校。
在烈日下我左躲右闪,绕过一排磨刀石,一大堆菜叶子,猛地看见一大群穿白衣戴白帽的人齐唰唰地盯着我,突然见一中年男子,拿着菜刀,冲出人群,大叫一声:哦,你就要要来插班的小陈师妹哟,欢迎就位。
他叫老唐,是我们班的班长。
他太平凡了,没有《食神》里面周星星的年轻英俊,也没有刘仪伟的温情可爱,49岁的男子,矮,胖,只有眼睛很有神,大并且亮,闪光。后来我在澳洲看见了树袋熊总是想起老唐。
让他当班长,不是因为他厨艺高操,而的确是因为他年纪最大。
我总以为老唐对烹饪是有着灵魂般的热爱。别人睡觉,他磨刀,早晨六点就起来磨刀,唰唰唰。别人休息聊天,他练习炒菜,把别人不要的原料再组合成一个新菜。
老唐话不是很多,却总是尽心的去做。
那天午睡,人都散了,我回实验室取包,正午的太阳下,我看到一个人,还在实验室里忙碌着,把同学们扔下的脏碗一个一个认真地洗了。老唐身材矮,手指特别粗,我看着他心里有些湿润着,他是虔诚的烹饪班长,而我只是一个心怀叵测混文凭的屌丝。
我主动给老唐打了个招呼:老唐,你中午战绩可佳,洗了这么多碗。
老唐说:这些碗不及我在韩国洗一个小时的碗。
啊,老唐你还去过韩国呀?
去过。老唐一打开话匣子,就真像脱了手的毛线团,四处乱滚。
原来老唐以前是个车工,后来厂倒闭了,于是托了朋友花了些钱去了韩国。找到的工作就是洗碗,用老唐的口气说我前三天洗的碗感觉像是把我一辈子的碗都洗完了。签证到期了,老唐就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吧,但老唐觉得不满足啊,做了一年洗了365天的碗,连锅铲子的边都没有碰过,于是铁了心还要出国,不再洗碗了,而是要当大厨,梦想以后能在纽约唐人街开个“唐记餐馆。
我找到同道中人了,我问老唐,美国很好吗?非要去啊,在国内也可以做大厨嘛。老唐笑着,不说话了。
生存就是那么一回事吧,不需要代替别人思考,也不需要别人代替你思考。只需要像一只年轻的树袋熊,紧紧地拥抱着自我的树干,不发一言。
班上毕业了,大家都拿到厨师证,老唐跳着冲过来,大喊,陈师妹啊,美国见啊。我心里笑出声来,老唐还真当自己就是专业人才了。
我在恶补托福和雅思的时候,同时申请了美国和澳洲两所大学,我就是这样一个心智过于明晰并且追求妥帖的人,如果不能抵达理想,那么让我抵达理想的隔壁。其实我们都知道,当你有了选择和余地的时候,结果往往就只是第二个答案。
我收拾好包裹要开始我的澳洲之旅的前几天,很突然收到老唐的电话,老唐的声音在电话里欣喜若狂,说拿到美国签证了,就快去美国了。我到了那边,给你发信到你的网址。我已经纠正过他若干次了,那叫“电子邮件”不是“网址”。
梦想强悍是多么可爱,哪怕智力或能力跟不上梦想仓促往前冲的脚步,结果却总是让其它人恍然。但我还是有些担心,在异乡的街道上,要到50岁的老唐,像个蜘蛛人一样悬在高空,擦洗city一座大楼的玻璃。或是像个机器人一样,站十几个小时,一天洗一辈子的碗。或是想聊天的时候,对着一扇窗或一棵树,独自滔滔不绝,用美国人可能都听不懂的四川麻辣普通话。我从来不担心比我年长的人,很奇怪,老唐厮杀出来,成了我脑里最担心一个比我大二十几岁的一个人。奇怪的感觉,又担心又羡慕,偶尔还伴随眼眶的湿润。
澳洲是一年四季的绿和阳光,纽约怎样?是否真的开起了一家“唐记餐馆”,而你,老唐,我没有收到你任何一封电子邮件,我想对于50岁的你来说,学习英语和网络并不是很要紧的事情。你只会安静地,默默地做那些你想你热爱的事情。
我坐在学校空旷的草地上,用树叶遮挡着阳光,突然在异国的寂寞惆怅中有了一点你借来的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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