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

作者: 左左爱读写 | 来源:发表于2023-04-14 19:58 被阅读0次

    大嫂明英上门那一天,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一样。我估摸着,大哥肯定想得和我一样。

    那年,大嫂21岁,身形高挑,腿长腰细,四肢也纤细如枝,尤其是那一双手,白净透亮,手指又细又长,如那娇羞的花瓶般惹人怜爱。

    那一双眼睛也是明亮澈澄,就像那天头顶的碧蓝的天空,一览无遗。鼻梁不高也不矮,刚刚好,像是辽阔草原上的微微垄起的小山丘,整张脸因而棱角分明,灵动活泼,让人过目不忘。她此时的脸,就是一轮春日的初阳,暖洋洋的,明亮亮的。还有那一头轻垂的长发,就像阳春三月墙角那一垄迎春花,铺满了整块石墙,生机勃发。

    大嫂不喜说话,总是微笑着,那笑是甜丝丝的,笑起来仿佛微风拂过嘴角,卷过一层轻巧的波浪,一对小酒窝泛着浅浅的涟漪。偶尔说说话,也是轻言细语,像是生怕惊了窗格子上的麻雀,又或是院坝里那只酣睡着的大黄猫。

    除了我和大哥,家里人对这位未来大嫂也是极为满意。平常总板着个脸的大伯母,难得地舒展开了眉宇,脸上像是绽开了一朵花,热情周到地招待着未来的亲家,生怕有一丝怠慢。从早到晚守着他的那片地的大伯,破天荒的,竟没有下地,坐在门槛的石板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最便宜的纸烟,像是在过年。

    不出两月,择了个吉日,大哥便敲锣打鼓地把大嫂娶进了家门,众亲前来祝贺,好不热闹。那天,大哥的脸,就是一大片开得正盛的向日葵,明亮又灿烂。而大嫂的脸,则是夏日清晨初升的太阳,泛起了潮红,那潮红一点点泛开,又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大哥是个粗人,只念了几年小学,身长体宽,15岁便挑起了家里的重担,村里人都叫他“大汉”,是肯下苦力干活儿的人。结婚后,经大伯父、大伯母同意,大哥带上大嫂自立门户,住在大伯家背后新修的一层小平房里。

    大哥从不让大嫂下地,说是他一个人下地就可以养活大嫂,这可让村里其他的外来媳妇儿红了眼,“哪儿有女人不下地的?”

    不用下地的大嫂,越发明艳动人,像是个瓷娃娃,只是依然少有言语,但她着实对大哥好,变着花样用有限的食材给大哥做各种好吃的。只要大哥一回家,热乎乎的饭菜就已上桌。大哥的每一件衣服,大嫂总是洗得白亮亮的,叠得整整齐齐的,完全看不出那是下地人的衣服。

    大嫂也从不争长短,公婆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与村里的大姑大婶些唠家常,更不搬是非。她安静得就像一幅画,任凭太阳升起又落下,树叶绿了又枯了,河水涨了又退了,她始终那样,安静地待在家里,鲜少出门,更鲜少说话。

    不过,大哥就喜欢这样的。那时,大哥的劲儿好像怎么都用不完,整天整天待在地里,那土被他翻了一遍又一遍,那田被他犁了一遍又一遍。他那张脸,就像是太阳,亮闪闪的,美滋滋的。

    可命运这东西,从来都不是个温顺的小羊羔,它总喜欢折腾,折腾些花样,再翻腾些浪花儿。这次,还不到两年,命运便不甘寂寞,开始折腾了。

    一个冬日的凌晨,天地间黑乎乎一片,整个村子都消失在这黑暗中。一阵慌乱的敲门声,一串急促的问询声,打破了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村子里隐约亮起了几颗星星点点。

    “你们看见明英了吗?”是大哥的声音,瑟缩着,颤抖着。大哥半夜醒来,却发现大嫂不在身边,也不在家里。

    一家子打上手电筒,顶着寒风四处去寻。其实,大嫂并未走远,她正坐在屋后的山顶上。那里,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大嫂就坐在那儿,双手抱膝。夜色将她紧紧包裹着,不得动弹,直到大哥的手电筒向她投射过来一束光柱。

    大嫂没有言语,顺从地跟着大哥回家去了。从那以后,大嫂时不时就会消失,大哥便一次次把她接回家。

    村里开始有了闲言碎语,隔壁陈大嫂说,大嫂还是个姑娘家时脑子就有问题,只是娘家人一直藏着掖着,怕找不到婆家;杨大婶又说,大嫂早就许给过一家人,那家人发现她脑子有问题就退婚了。

    大哥开始带大嫂上医院,找各种医生,求各种药方,民间偏方也不放过,可大嫂没有丝毫好转,话越来越少,走得越来越远,大哥找起来也越来越难。

    大伯父和大伯母不乐意了,说是亲家骗婚,又说大嫂生不出孩子来,还说就算生出孩子来也是个神经病,于是天天大吵大闹,逼着大哥和大嫂离婚,大哥死活不同意。

    就这样闹了个把月,大嫂又消失了,这一次,大哥怎么都找不到她了。那时,大哥的脸,就是一大片风雪,冷峻得瘆人。

    半年后,大嫂突然回来了,脸红扑扑的,就像刚成婚那时一样,却又死活拉着大哥去把婚离了,然后,一个人又离开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命运这东西,从不因任何人的降临或离开,而停下脚步。村子如往常一样,该安静安静,该闹腾闹腾。大哥也一样,该下地下地,该睡觉睡觉,就像大嫂从未出现过一样,只是话更少了些。

    15年后的一个午后,我家后院的木门轻轻扣响了,一个满脸风霜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她用一张深灰色的围巾把头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

    进到屋里,女子缓缓取下围巾,嘴唇微微颤动着,望着满脸疑惑的我和母亲,“幺妈,是我,明英”,眼泪瞬间滑落。

    明英说,这些年,她时好时坏,有时发起疯来连自己都不认识,有时又格外清醒,总想起大哥。

    她说,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拖累大哥的。

    她还说,有好几次,她大半夜从娘家偷跑出来,就站在大哥屋后的山坡上,天亮前又跑回去。

    她最后说,她看到大哥结婚了,又看到大哥有女儿了,还看到大哥又有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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