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雅人深致、惊才风逸,大学时就常常在各大杂志报纸上发表文章,被人赞为倚马才,用当今流行的话来,就是一枚大众男神。
但是,虽然已二十有八,张生仍尚未婚配,连个交心的红颜知己都没有。在亚洲文坛,他是有名的钻石王老五,被许多觊觎钱才的拜金女追捧,他来者不拒,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有些倚仗死缠烂打的功夫在拜金女圈子里小有名气的‘狗皮膏药’都曾在私下里吐槽说张生就是根冰棍,铁打不动,软硬不吃。
曾经有个明里暗里情人十数的知名杂志社社长在一次饭局后邀请张生去KTV找点乐子,被他冷漠拒绝,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放下身段同那主编虚与委蛇,说不定能更上一层楼呢?他只是嗤笑一声,道:“我怕去了之后笔杆子再也直不了了!”众人肃然起敬,尊称他为“铁笔张生”。
还有一次,圈子里最为翘楚的才女柳如是亲自邀请他共进晚餐,众人眼红,他却好言谢拒, 身为他直系学弟的当红作家夏海棠纳闷,“师兄,莫非你喜欢男人,那可是才貌俱佳的柳如是!”他淡笑,“美丽的事物我也会欣赏,但也只是欣赏,而非进一步接触,甚至占有!登徒子不好色,却声名狼藉;我不好色,却唯恐步前人后尘!更何况,尔等颂扬之美人,于我眼中,未必能与青花瓷器相媲美!”此话流传出去,愈传愈怪,愈演愈烈,最后演变成张生不好女色,有龙阳之好,也有人恶语恶言称张生觉得世间女子都是没有魂魄的花瓶。
张生听说后,只是一笑。
过了不久,张生为了创作一本涉及到“赌博”、“黑道”等元素的小说,亲身到澳门各大赌场进行观察、实践。
澳门有个黑白通吃的黑帮名“胜义”,胜义当家人早在十五年前就惨死于帮派暗杀,可其妻室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不仅接下丈夫之位不说,还杀伐果断,大肆扩张,五年之后,澳门已是“胜义”一家独大。
如今澳门,谁不知胜义女王崔氏寡妇,至于胜义前帮主的遗腹子,胜义女王的逆鳞“崔莺莺”钟天地之灵秀、集日月之精华,澳门总督是其教父,她可谓是当之无愧的澳门小公主。
常理而言,二十八岁的作家张生与年仅十七的崔莺莺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条平行线,但一次绑架未遂,使得二人的未来有了交集。
张生是个痴于创作的作家,他为了确保自身所写有真情实感,有切身经历,明明可以享受五星级总统套房,却偏偏租了间不足五平米的破败平房,水、电、厕所都是共用的。其实,这种破败平房在澳门甚至比五星级宾馆要稀有得多。
那天,张生从赌场回住处,摇摇晃晃走在灰暗、潮湿的巷子中,喝着小酒,哼着小曲,怎地隐约听闻有女声呜咽,很轻微,像是嘴被麻布塞住用尽力气憋出的气声。张生猛地打了个激灵,放慢脚步,蹑手蹑脚走至巷口,探头张望。只见昏黄街灯下四个蒙面大汉掳着一瘦弱少女往面包车里塞,张生心愈跳愈快,不知该如何是好。
数之不尽的警匪电影片段从脑海中蒙太奇式飞逝而过,一个人、四个匪徒、救人,几个关键词跃然脑中,排除顶尖的武力,只有一个办法:惊。张白迅速掏出手机,用前所未有的手速查询“澳门警笛”、“枪声”。刹那间,警笛大作,枪声零星,那四个绑匪有点慌张,可手下动作不停。张生有些急了,弯腰拾起一块石头,用力向阴暗角落扔去,激起一蓬尘灰,就好似子弹打中了墙角。
四绑匪大惊,下意识以为警察已搜寻至附近,匆忙扔下女孩就驾车而逃。张生见状不由松了口气。其实他这急中生出的计策漏洞百出,但张生赌得便是这四个绑匪不是惯犯,不具备强悍的心理素质,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尽管绑匪已走,张生仍掩于墙后不出,他担心绑匪去而复返。十分钟过后,张生高悬的心才落下,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走到女孩身边,女孩狼狈地斜趴地上,乌黑秀丽的长发蓬松杂乱地覆其面,以致于张生看不清其面容。她身着纯白长裙,裙摆上几大块黑斑格外醒目,裸露在外的手臂除却些许乌青白皙无暇。张生想从其身上找寻可证明她身份的物件,可碍于男女有别,张生久久不动,良久,他长久一声,弯腰、俯身、一把抱起女孩,女孩很轻,几乎感受不到丝毫重量。
两个声音渐渐重合,在路灯的光芒映照下,愈走愈远,像夕阳下散步的父女。
……
清晨,露水未凝干,宁静的贫民区被一声高分贝的尖叫打破了静谧。
五平米的平房里,张生端着一脸盆,平静地看着床上披头散发,眼神迷茫的女孩儿,冷然道,“什么都别问,昨天晚上我救了你,你把脸洗了就可以回家了”话毕,放下脸盆便走出屋子。
张生悠然点上支烟。凝望着缭绕烟雾同天边云卷云舒混作一团,什么绑架,什么女孩?激不起他内心半分波澜,自他大学毕业后,每天所遭受的黑社会威胁、同行的口诛笔伐、世人的冷眼嘲笑才算得上是惊涛骇浪,然而他强仍他强,清风拂山岗,世人谤他,欺他,辱他,不过忍之、由之、耐之,再过几年你且看之。
“吱——”老式木门被推开,女孩踩着粉白色高跟鞋,“哚、哚、哚……”张生感知女孩已走到他身后,可他不回头,女孩也不说话,似是不知该说何是好,又像是与张生赌气,不过此情形未持续多久,女孩就沉不住气了,“喂,大叔,我叫崔莺莺,谢谢你救了我!”女孩声音清脆悦耳犹如黄鹂鸣翠柳。
张生闻言,身躯微不可察颤了下,心中苦笑,“想不到一时兴起的英雄救美竟救下了澳门小公主,自己名义上的远房堂妹!”张生同澳门胜义帮、澳门政府的关系很奇妙,张生母亲与崔氏寡妇,攀起亲戚,勉强算远房堂姊妹。当年本是郑家女儿的崔氏寡妇不顾家族反对,决心与胜义帮前帮主成婚;而张生母亲也是同家族决裂,舍却荣华富贵,同一大陆穷小子共粗茶淡饭。事实证明,这两位奇女子的手腕、眼光都属当世一流,前者已贵为澳门无冕之王,后者亦成为了香港回收能源领域中龙头老大的贤内助。相同的出身,类似的经历,使得二人神交已久,偶有书信往来,久而久之,张生就对郑姨母的千金崔莺莺有所耳闻。
至于张生与澳门政府的关系更是无巧不成书,澳门总督虽从政,却是为极具风骨,书法造诣极高的读书人,某次晚宴上二人相见如故,引为忘年交,互称兄弟。闲暇时总督大人调笑张生尚未娶亲,就戏言将其义女许配给他,张生佯怒,斥总督想占他辈分上便宜,此事权当玩笑,不了了之。
或许是命中注定,或许是上帝撮合,这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女子,这他名义上的远房堂妹,这险些成为他妻子的女人,在凉爽的清晨,破败平房之前,同他初次相见,道一声“大叔,我叫崔莺莺”,张生嘴角挑起三分弧度,转身,微微颔首。十一年的年龄差距,这一瞬间,缩短至渺小。
之后的情节发展并未如想象中充满暧昧、甜蜜、艳情,相反地,张生知晓崔莺莺身份后便通过母亲联系崔氏寡妇,将崔莺莺接走了,临走前,崔莺莺邀请张生有空可去寻她,姿态落落大方,张生安然应下,神情不似作伪。
时间若白驹过隙,奔若流马,眨眼已悠悠五载。
崔莺莺已从当初的豆蔻少女,长成倾世姿容;张生亦由耗时五载的传世佳作《双城》声名无两,被看好为诺贝尔文学奖的种子候选人。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双城》中的“家有女初长成,艳冠群芳,才情高绝”的女主角‘山佳’(崔字上下即山佳)被人觉察同已稍有名气的崔莺莺联系起来,不少文学评论家于《双城》小说发布会上提出崔莺莺便是该书女主的原型,张生闻言,只笑而不答。
张生的笑而不答被感知敏锐地媒体领悟到了些许言外之意,继而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不多时,例如“中国当代文学扛鼎之人张生表示愿与崔莺莺小姐交往”、“当红作家与崔莺莺小姐早已私定终身”的新闻报道、八卦头条,如同足可燎原的星星之火。
此后不久,有狗仔队偷拍到张白同崔莺莺共进晚餐,相谈甚欢,于是记者们像闻见鱼腥味的饿猫,日夜潜伏在张生的多处豪宅外,希望有所收获。而张生似乎根本不知记者偷拍一事,亦或者自觉行的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与崔莺莺“幽会”的照片一夜传遍两岸三地。古语云,“三人成虎”,张生与崔莺莺的恋情几乎坐实。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好事者对崔莺莺进行了彻头彻尾的人头调查,不料发现了令全亚洲为之震动的隐秘。而这隐秘直接导致张生、崔莺莺二人承受重愈泰山的声讨和压力。
好事者们第一次调查崔莺莺的成长历程,惊叹于崔莺莺的蜕变,因为十七岁前的崔莺莺是彻头彻尾的富家小姐,不善学习,十七岁后她开始奋发图强,高考中甚至以澳门第一的高分考取香港中文大学的中文系,变成张生的学妹。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因”,心理阴暗的好事者不相信这世上存在天才,他们坚信定有股幕后力量在助推崔莺莺。于是他们动用各色关系明察暗访,刨根问底,渐渐地竟把“澳门胜义帮”这樽地下皇帝般的庞然大物揭开神秘面纱,原来崔莺莺是黑老大的女儿。
也就是说,张生有可能涉黑,许多自作聪明之徒将张生多年来遭受黑社会威胁却毫发无损与《双城》中入木三分的黑帮刻画联系起来,得出个毫无道理又理所当然的结论:张生本就是黑帮豢养的御用笔杆!
此论一出,文坛震动,张生立刻从文坛神座跌落涉黑深渊,从中国文坛的骄傲变成一个用弥天大谎唬得世界为之起舞的欺世盗名之辈。而崔莺莺呢?更是被冠上了妖女之名。但好事者仍不满足,他们又抛出颗原子弹,彻底将二人炸入食人的泥沼。
郑氏家族,暗中掌握东南沿海经济命脉的隐世家族跃出水面,张生、崔莺莺间淡不可察的血缘关系昭然于世。
无论血缘远近,一旦被扣上了“乱伦”的高帽,那就是举世皆敌,众人唾弃。
那段时光,在二者的回忆里,是灰暗的,是绝望的,崔莺莺被胜义帮软禁——暂避风波,而张生则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这样躲避的态度在媒体,世人看来,意味着退缩恐惧,代表着心虚理亏,毫无道理的热血淹没了理智,许多民众自发组织起来,日复一日地到张生住所外扔鸡蛋,举横幅,高呼“张生走狗”“张生乱伦”的口号。
“讨张”风潮愈演愈烈,新一届诺贝尔文学奖出炉之日也日益临近。
张生,迈出屋子那一日,风云变幻,他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前不久还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摇身一变,重临文坛之巅,君临天下。有人光芒四射,就有人怨恨妒忌,想把旧事重提,却再无旧效。
涉黑如何,乱伦又怎样?
倘若黑帮的御用笔杆都能斩获诺奖,中国文人不妨都涉黑吧!
人家远到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血缘关系也算乱伦,那这世上多少人该自绝以谢天下不删之恩呢?
诺奖一出,全民话锋陡转,言语中洋溢着褒扬赞美之词。
诺奖公布后七天,张生召开了记者招待会,两岸三地的知名人士济济一堂,长枪短炮,齐指张生,张生面不改色,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在众人注视下,缓缓开口,嗓音沙哑。
“鄙人张生,欢迎各位记者、同行不远万里,风尘仆仆参加此次记者招待会,我再次表示衷心感谢,但接下来我所说,可能会使在场各位感到失望甚至难堪,还望多多包涵!”
言罢,众记者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想说,此次诺奖的归属,纯属我个人之功,望大家勿感幸与有荣焉!”台下嘈杂声起。
“相反地,我希望诸位好好反省前段时间的言行举止,心理学中唤作盲目从众,文艺地说叫无头苍蝇。我在此郑重声明,我,张生出道至今,经受上百次黑帮威胁,其中泼油漆、信件威胁、金钱利诱数不胜数,可以说,我对黑帮的了解、憎恶远超在场诸位;从另一方面而言,我也得感谢黑帮,没有他们,也就没有《双城》的真实、成功,与诺奖的归属!至于我沦为黑帮御用笔杆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最后,我要宣布一件事,我同崔莺莺小姐只是知己朋友,不可能谈婚论嫁,希望狗仔队、媒体朋友切勿自作聪明,我也不想再看到未经我允许的照片出现在任何报纸刊物上!”
“送你们句话,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话音铿锵,台下笔落,椅子摩擦声此起彼伏。
电视机前,崔莺莺泪流满面,哭得像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
……
二十三年后,终生未娶的张生逝世,经医生判断,他是抑郁而终。
此后一年,崔莺莺亦郁郁而终。
后来,张生私人医生从张生紧握的拳头中发现张皱巴巴的纸条,其上一笔一划,认真写道,“前尘往事断肠诗,自古人间多情痴,二十三年弃置身,心悦君兮君不知。”
同样地,崔莺莺的义女从其母的床头柜中发现一封信,信只有一行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纸条与信上的字迹共出同源,应是一人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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