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5日 星期一 晴 学校
在学校的生活是相当有规律的,包括早晨去上大号。
每天早上,我都会穿戴整齐,揣好厕纸,锁好门,正式地前往茅房。宿舍在西,茅房在东。
去茅房必经男生宿舍,我去茅房的时间正是学生们打扫宿舍、教室和校园的时候,所以他们都在外面。
路过男生宿舍时,就像检阅队伍一样。宿舍建在高台上,那些男孩子们站在台上,频频向我喊道:“马老师好!马老师早!”我也频频挥手,回道:“早!早!早!”
不急的时候,我会优雅地从他们面前走过。
急的时候,健步如飞。但又不能跑,怕被学生们看出来,往茅房跑,丢脸。这时候往往也不管是谁向我问好,低着头胡乱地喊几声“早”就一门心思奔向茅房。
不知谁还能有跟我一样的如下经历。
学校的茅房里面都是开放式的蹲坑,正常情况下习惯了也没什么问题,我小时候上学的学校也是这样的。
但是,可但是,如果你在蹲着,别人站在你面前盯着你看,你会做何感想?
那天,我如往日一样蹲坑。进来两个又矮又瘦的小姑娘,蓬乱的头发胡乱地扎着两个朝天辫,在城里这就是刚从被窝里出来还没梳理的模样,在我们这里,这样出来见人也都是正常的。一个七八岁的农村小孩儿寄宿在学校,哪还能指望给自己收拾得立立整整的?
她俩进来后看见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立在那儿。
这种愣,我都习惯了。还有反应更激烈的,我刚来学校那会儿,一些小女生进茅房看见我,像见了鬼似的,撒丫子就往回跑。
我以为这两个小姑娘愣完就正常上厕所呗。
不,她俩站在原地,没商没量、不约而同地盯着我看,脸上面无表情。
我没理她们,心想,看就看吧,看一会儿可能就走了。
不,在我给自己设定的忍耐时间范围内,她俩没走。
我抬头跟她俩说:“你们回去吧。”
两个小女生仍然一动不动,一年级,基本听不懂汉语。
我又说:“别看了,回去吧。”口气近乎哀求,同时,我用手往门外比划,意思是出去。她俩还是不动,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快崩溃了。
后来,高年级的女生进来,我让她们带这二位出去了。
这种情况倒是极个别的,更多时候是几个女生欢欢笑笑、肆无忌惮地进了茅房,突然看见我,统一的表情都是惊讶,有瞪圆眼睛的、有捂嘴的,然后就是慌张、害羞。胆子大一点的会留下来如厕,胆子小的逃之夭夭。这种状况在我刚来学校时屡屡发生,后来慢慢熟悉了,才不再一惊一乍的了。
我也很好奇,她们在茅房里看见别的女老师会是什么表现?不知道。
我倒是在茅房里与其他女老师碰过面,说实话,也有点尴尬,好在在这里见面次数不多。有一次,我看见次仁德吉老师边如厕边看手机,我真是替她担心,这要是手机掉茅坑里可咋整?
说了这么多茅房的事,可能有人看了会有点不舒服,但它是我在学校真实正常生活的一部分,不能忽略了它呀。
后来,我在朋友圈发过一条信息,描述一下我每天上茅房的恢宏场面。因为我们学校茅房是建在高处,有几级台阶。我说每天如厕如上早朝,更有登基一般的庄严和荣耀感。不仅如此,还经常有宫女在两边侍候着(指那些盯着我看的小女生)。
哪里是侍候,分明是监视。
(这是我每天上早朝的地方,学名茅房)早上从茅房出来我会再从男生宿舍门前走一圈。每个老师负责一间宿舍,我也一样,所以每天要例行检查他们的内务。
一般情况下我的要求没那么高,干净整齐就行。整齐,尽力而为;干净,标准就更低了,有的学生的被罩、枕巾可能一学期才洗一次。学校没有这个条件,硬件和人为的都欠缺。
虽说每个班级都配了一台洗衣机,但都在每个班主任宿舍里,而貌似老师们默认被罩、枕巾是属于学生带回家洗的范围。我也能理解,一个班级三十多人的确洗不过来,也晾不过来。且只有一套,没有换洗的。
学校没有自来水,用洗衣机洗的话,全靠学生一桶一桶地打水,只能算是个半自动洗衣机。上次次仁德吉老师给五年级学生洗校服就是这样一桶一桶水洗出来的。
另外,山里的孩子天天在土里摸爬滚打,哪个身上不带灰不带泥?别说是不洗澡,平时连洗脸、洗脚有时都会省略,所以衣服、床铺、被褥经常是脏的也都是正常的。
放大礼拜假之前全体学生开会时,校长经常嘱咐学生把被罩、枕巾和校服拿回家洗,尤其是特别脏的几个。
我只提了被罩和枕巾,没有提到床单。他们不用床单,藏区多用编织的床垫,上面一层是像毯子一样的面料,可以直接坐和睡在上面。表面织有彩色的藏式图案和花纹,非常漂亮。我倒觉得主要功能是耐脏。
天气晴朗的时候,老师们也会督促学生把被子拿出来晒一晒。不过,杆子有限,另外男生也懒,所以晒被子的学生不多。
晒被子的杆子对于低年级的孩子来说有点高,他们根本甩不上去。有时候,高个子同学帮一下,我路过看到了,也会帮他们晾上去。有的被子哦,上面全是自绘的中国和世界地图。
今天早上完成了以上例行公事之后,去五年级教室盯他们早读。今天阳光充足,有些学生坐在外面读书。
我还没走到五年级教室呢,就看见强巴扎西朝我喊:“老师,看我。”边喊边指着自己的衣服。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有什么好看的呢?突然想起来了,我说:“是昨天领到的吧?”
跟他一起的另外三个男生一起回答:“是,是。”然后纷纷揿起衣角、拽着裤子向我展示自己的新衣服,欢喜地语无伦次。
(四个小家伙儿向我展示他们的新衣服)南木加的新衣服是一件白色的羽绒马甲,套在校服外面,有点肥大。
他的哥哥强巴扎西身上穿的羽绒服和运动裤更是又长又肥。我随口说了一句:“有点大啊。”强巴扎西大大咧咧地说:“没关系,不大。”突然扯着裤子上一个图标大声地说:“老师,你看,名牌儿。”我低头一看,是“ADIDAS”。
我忍不住笑,跟强巴扎西说:“行啊,你还知道是名牌儿呐。”
“那当然。”小家伙儿得意地晃着头。
强巴扎西和南木加兄弟俩家庭条件相对好一些,家里有电视,之前他俩跟我说过,在家里经常看电视,所以他们俩汉语好、见识也比其他同学广。我没有见过这兄弟俩的家长,但我总能感觉到他们的家长应该是有文化的人。
桑珠和丹增念扎身上穿的羽绒服大小还可以,都是昨天领到的衣服。
四个男孩子转着圈地手舞足蹈,这个高兴劲真是出乎我意料。当天的时候,我走在校园里,不停地听到学生们喊我,让我看他们穿在身上的新衣服。
孩子们的喜悦和满足有点超出我的预设。
当初募捐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让他们能穿暖和点,别冻着。我没有寄更大希望会让他们如此地开心和满足,因为我也知道,毕竟是旧衣服,我不是瞧不起或看不上寄来的旧衣服。说实话,大家寄过来的衣服成色都很新,更有一些是全新的。只是我不想从我自己的心里觉得这样就可以把学生打发了,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一点的愧疚,如果能让这些孩子都穿上新衣服该多好!
身在外时,只知道山里孩子穷,以这个标准穿上旧衣也应当是匹配和知足了。而当你身在他们中间时,看着他们冻得瑟瑟发抖的小身板儿、不停靠哈气来取暖的粗糙的小手、破球鞋上露出的大脚指头、生病时只有忍耐而无人照顾的可怜模样,你最简单的想法就是怎么能让他们保暖。
而当你再看到这些孩子在极其简陋的环境和条件下,依然那样天真烂漫地唱啊笑啊、跑啊跳啊,你的想法是,他们也是同年代成长的孩子,为什么不能和其他孩子一样拥有更好的东西呢?且相处时间长了,这些孩子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本能上希望给他们更多更好的。
这些都是我自己内心深处一丝丝一点点的想法,没有任何歧义和怨言。
孩子们除了欢喜和感激,也从不会因穿的是旧衣而有怨言。当天给五年级上课时,走进教室,看见孩子们仍然沉浸在穿上了新衣服的兴奋和雀跃中。
我突然想到我小时候,每到过年时,盼望和得到一件新衣服,那个心情应该和现在的他们一样吧。现在城里的孩子,还有为一件新衣服激动兴奋到这种程度的吗?
我站到讲台前,放下书本,笑着问他们:“你们喜欢自己的衣服吗?”
“喜——欢——!”孩子们以最大的音量回答。
“这些衣服都是好心的阿姨、叔叔、哥哥、姐姐送给你们的,我们收到了应该说什么?”
“谢——谢——!”孩子们使尽了全身力气再次回答道。
“等以后你们长大了,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去帮助别人?”
“会——!”
相信孩子们一定会!
我把孩子们穿着好心人寄来的衣服的照片发到了微信上,替孩子们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同时,也是想让他们看到孩子们此时幸福和满足的笑脸,让每一个捐助人都能为自己的行动感到欣慰和有价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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