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很多伟大作家有学问有阅历有思想,但并非全部。哈珀李,雅歌塔,狄金森都没有很多学问,但她们生命体验深沉,达到了很好的高度。我始终坚信人人都可以写得好,我也这样要求自己,勇气才是天才的核心。
很多时候,百转千回才知道文学之美,荒废了时间。我四处奔波了十多年,有一天晚上在工地,翻看卡夫卡的一个短篇,突然感动得热泪盈眶,以前我读过几遍读不懂懂它。这让我明白文学确实是用心灵来歌唱的,它的声音很微弱,但能跨越时空,超越现实世界,什么也换不来。
所以我现在对于作品的认识也更深了,作品好不好几乎就是靠嗅觉了。我也理解了赫拉巴尔说的:我不是在读,我是在用嘴嘬。
伟大作品都不是写出来的,确实是心灵化出来的,所有的技巧套路都不适用的。评论家分析只能抓住皮毛,当然也不否认分析评论的作用。
对文学的理解不断加深,修炼到较高的境界,写作不再是写作,而是以无法为有法,心传意会的。一边吸收,一边摆脱,逐渐看清本心,毕竟现实羁绊很沉重,不可能一蹴而就。渐渐地你能看到一些东西,听到一些东西,那些都是被尘封的,写作中逐渐打开,就可以看到美的光亮,心灵的敞开无遮蔽。
十年前,我写《黑白灰》时,第一次体验到上文说的那些。末尾我不由自主写到~深夜的汽笛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他揣着藏刀和黄绸布一去不复返。我大为惊骇,我仿佛看到一个夜色中的火车站,苍茫的雾气中,传来汽笛,忽远又忽近——一些心相从心底“化”出来,我没有实际看到这个景象,但我真切地在方格纸前看到了(当时我还没有电脑)。我第一次发现了那种所谓生命体验,在生活的表象之下真的有更坚实的东西会显露。
此前,我是编故事的,效果也不错,掌声也不少。当时已经读了很多书,对文学理论说的那些玄乎的东西,将信将疑,此时我信了,创作确实在造一个心相,一个自己的小世界。
当时我的认识和大家一样,讲一个好故事,为讲故事绞尽脑汁。
所以现在我很不喜欢作家访谈中说,小说一定要有个好故事。我不认为那是真理,那只是一个无意义的废话。
作者某种意义上过的是双重人生,在写作中,人生的厚度翻倍了。
也是在那时候,我理解了和谐整一是什么(当然,这不是美的终极答案,是美的特征之一)。写《黑白灰》的起因,和大多数写手类似,我想写一个家族史,那样多庞大多有趣,人物之间会有很多故事。但写到一半的时候,我发现我不能那样不老实。人物是我表哥,我要写的是他,而不是他的父母姐妹,我和他朝夕相处,他很复杂。他是个浪荡子,写起来也很有趣,故事很多,我被这些弄得不知怎么写。但是,最后我知道,我应该只写一个迷惘的青年。他迷茫,想要自由,这才是我的心相,我要剔除不必要的元素。我尽量不增加编造的情节,只编必要的。
他还有很多有趣的,我都改了。比如他老婆是个糊涂又超爱他的女人,也很有趣,我改了,改成一个简简单单的人,以便围绕表哥来写。他的父母姐妹也有很多故事,我都比较了解,但我都剔除了,我不要被干扰。
这都是拷问自己内心的结果,思考的结果。而不是按照事实。事实很有趣,写出来会很讨巧,他们夫妻俩非常奇葩又非常有才华的,写成喜剧闹剧都很好,但不能,我不能那样写,我要的不是有趣。
他当时已经是人见人厌了,狗见狗嫌,非常落魄。但是我看到了一个改革初期青年的那种追求自由又迷茫的心,我感受到了,它恰恰是每个时代年轻人都有的,也是我有的,这才是我要书写的。
小说中的表哥和现实中的很不一样,更真实了,感人了,至少感动了我自己。当然如果现在写,表现力会更好一些。
也就是说,我抓到了人性。我修改的时候,想,天啊,书上说的什么人性,真的有啊,我抓住了!
我们会停留在比惨,表面的苦难。我看到太多这样的写手和网文,我承认他们写的都是事实,但是没有打动我。要聚焦,深挖。过于浅显的,要延伸。不是照生活中的样子搬来。要有意识地散步、独坐去思考,从记忆里打捞,剔除干扰你判断的浮光掠影,让事物的本质显露出来,不可能一激灵就明白过来。一旦明白了,其实就是自我的澄明,看清事物的本质,就是看清自己的本质。本质不可言传,但可以意会。
观察它,让它在头脑里盘旋,让它背后的东西浮现,耐心地等待它在阳光下晾干,显露出来,而不是控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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