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一）

“好了，各自把人带回去吧。”年轻人打开门，掏出胸前的方巾，仔细的擦着自己的手。

门外的人匆匆忙忙进去，又慌慌张张的出来：“梁老板，这，我儿子他……没事吧？”最后却只能小心翼翼。

年轻人睨了面前的男人一眼。“没事。带走吧。”

那男人欲言又止，却也不敢多问。

很快，原本房间里的两个人被各自的家人带走了。这个房间终于安静下来。年轻人靠在沙发上，阳光从他背后打进来，格外明亮。

是的，明亮。男人的背后是一整片玻璃窗，可以让阳光毫无阻隔的照射进来。屋内全是白墙，最能反光的颜色，也最不耐脏。甚至是左侧的门，对面的书架，书架前的两个沙发床也都是白色。不过所幸，年轻人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失去审美的地步。屋内还有木色的地板和桌椅，各色的相框，省会的沙发和浅灰的地毯。还有很多的绿植。看上去倒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叮咚。”年轻人眼皮抖了一下，随即把目光转向桌上的手机。是一份邮件。

“京墨，下午两点。龙凤茶楼。”

生意来了。

年轻人，叫梁京墨。是一个役光者。

传说，混沌初有人的时候，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光”。 “光”掌管一个人灵魂的生命力，带动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不过后来因为一次灾难，逐渐开始有人失去自己的“光”。那些人变得了无生机或者情绪怪异。所以，役光者应运而生。他们在世间买卖别人的“光”，需要的人付出代价向他们买，不需要的人出售自己的“光”换取需要的东西。

下午两点，龙凤茶楼。梁京墨准点到达，径直向离门最远的窗边座位走去。对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想来是这次要见的人了。

“不好意思，让二位久等了。”

“没有没有。梁老板真是年轻有为啊。”那妇人看到梁京墨，愣了一下，随即给梁京墨倒了一杯茶。

梁京墨笑了笑。“刘先生刘太太既然找到我，有什么不妨直说。”

“梁老板，今天我们夫妻俩能找到您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这件事主要还是为了我的儿子——刘枫。”

“一年前我儿子放暑假回来，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每天都待在家，一开始我和他母亲还觉得挺好的，可是没想到他越来越安静。每天死气沉沉，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我和他妈就担心这孩子是不是病了，这医院也去了，大夫也看了，怎么都没问题。”

“那您二位有没有带他去看过心里医生，说不定……”

“怎么没有。都去了。可医生说没病。顶多心情不好。这心情不好没法治啊。带他做什么他都不干。眼见越来越瘦，越来越闷。我们看着着急啊。”这夫妻二人说着，眉头越皱越紧。

“梁老板，听说您那儿可以治？”

梁京墨把目光从杯子上挪开，看着二人。“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

“梁老板，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能做到的都可以。”

梁京墨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着夫妻二人:“刘老板刘太太，我这儿做的生意和你们不一样。钱我不需要，我只需要你们付出一件与你们要求的价值相等的东西。”

听到这个，夫妻二人，面露疑惑。“价值相等？是什么？”

“不一定。什么都有可能。什么都可以。”

“二位可以先回去思考一下，”梁京墨递出一张名片，“考虑好了可以来找我。”

梁京墨送走刘氏夫妇后又坐了回去。下午的阳光还在，从窗外照进来，一如既往的明亮。梁京墨偏头盯着窗外的太阳，看了许久。

（二）

今年的梅雨天来的有点晚了，六月二十一了，天气还是湿哒哒的，空气中氤氲着浓浓的水汽，叫人觉得呼吸都是粘稠的，大片大片的云压在脑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一场大雨。

马路上的汽车飞驰，好像开得快一点就可以划破这个阴郁的罩子似的。但是显然，开得那么快除了意外，什么都不会发生。但是意外，就已经是一件大事了。

就在那么0.0001秒，时间仿佛是停止了似的，那辆车离那个女孩还剩一个指甲盖的距离的时候，冲出来一个年轻人将她推了出去。当时间再次流动起来的时候，年轻人和小姑娘已经路边站了起来。

“谢谢！”两声感谢同时响起。一句是女孩对年轻人说的，还有一句就是女孩差点被撞前救得小朋友的母亲说的。

“没事。下次小心。”年轻人说完就离开了，一点也没有送在场的妇女儿童去医院的后续动作。

梁京墨并没有在那里和她们寒暄的欲望，严格来说，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多管闲事。

也许是那抹亮光。很亮。不自主就出手了。

但是，这种戏码，还是别再出现了。

梁京墨整理好情绪，他还有别的事要做——买车票。回青塘镇。

青塘，从前，有一个小村子，村子里有一片很清很清的池塘，所以取名叫青塘。后来，村子里的人慢慢发达了，人慢慢多了，就发展成了青塘镇。

梁京墨，曾经就住在那里。

当然，每年梁京墨还是会回去一次的，去看看父母。在自己忌日的时候。

虽然他现在是活着的。但是，对于他的父母来说，他在那场车祸中，已经离开了。算一算，也有十二年了。

但是对现在的梁京墨来说，当初的自己简直是傻透了。

十二年前，年仅十八岁的梁京墨，书生意气，风华正茂。一心想当大英雄，电影看多了，就觉得自己可以拯救世界。于是，在一次拯救人类的交通事故中，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受了伤——双目失明。但是很不凑巧，他救得人并没有感谢的。相反，他成了那个蓄意谋杀的对象，他成了那个所谓的将别人推向车前的罪魁祸首。而他的父母，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十八岁的梁京墨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救了人，最后却不仅让自己失去了眼睛，还成了罪责的源头。

不过万幸的是，他遇到了一个人。他可以再次看见东西，他的父母不用为他背上巨额的债务，他不用成为一个拖累。他只需要“离开”就可以了。

所以，青塘的梁京墨没了。而新的役光者，出现了。

但是，每到这个时候，梁京墨还是想要回去看看自己的父母，经管他的父母不会认出他。严格意义上讲，青塘的每一个人都不会认出他曾是青塘的梁京墨。

（三）

梁京墨对于现在的青塘有点陌生了。虽然他每年都会回来，但是发展太快了，这里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太不一样了。

梁京墨走在街道上，按照记忆回到曾经的老房子那里。别家的房子翻新了好多次，只有那栋老房子还是原来的模样。梁京墨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但是，这次，却被什么东西打扰了。

是那抹光啊，就是比上次暗了点啊。

旁边的一户人家，围墙上翻出了一个女孩。很仓促，手上还紧紧抓着什么东西，很慌张的样子，没有穿鞋。嗯，落地不稳啊，应该崴到脚了。但显然对方并不在意，爬起来撒丫子就跑，就像后面有什么妖魔鬼怪在追似的。

果然猜对了，一对中年夫妻很快就打开了门。

“她爸！快！你女儿跑了！去追！”那个妇人先是看了一眼门外，然后转头向里头喊着，并且手脚迅速地骑上了自己的电动车，嗖的一下窜了出去。这速度快的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完全不似是一个中年妇女。

站在附近的梁京墨对着这一个二个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终于挑了下眉毛，嘴角微动又会恢复如常。随即看了眼那个老房子，抽身离去。 而在梁京墨离开之后，那个女孩子最终还是被她的父母带了回去。两只脚终究是跑不过两个轮子的。

谁也没有在意那时街上还有没有人在游走的人，或许若不是小镇很小，看到那样一幕个费力挣扎的女孩子怕是会报警了。

“爸！妈！求求你们，放我走吧！求你们！”夜幕下，一对夫妻拖着一个用力挣扎的二十来岁的小姑娘。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跑那么远干什么！在家待着有什么不好的？”终于拉扯到家，男人把女儿往门内拉扯，女人用力扒着女儿扣在门框上的手指。

“嘭！”在夜晚，这样一声关门的声音太响了。响的人心颤。

看着被关上的大门，女孩儿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她看着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这一瞬间，仿佛是失去了所有的知觉，不知自己是哭是笑，是喜是悲。“我只是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啊。为什么啊？爸爸？妈妈？”

看着这样的女儿，女人也绷不住了。女人总是最仁慈也最残忍的生物了吧。

“我们只是想你平平安安的待在我们身边。在家里不好吗？”

“你一直想出去出去，你一个女孩子，出去乱跑什么？我们就你一个女儿。爸爸妈妈老了……”

“爸爸妈妈就想你能在家里找一个安安稳稳的工作，找个人嫁了，陪着爸爸妈妈，好不好？”

女孩看着在她面前的父母。颤抖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说什么呢？

我的父母老了。她们只有我一个女儿啊。是啊，我如果走了，她们怎么办呢？

怎么办啊？哈？怎么办呢？

女孩抬起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父母，笑了。她说:“好。好，好。”

“你说什么？”而当女儿终于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她们却不敢信了。

“我说好。”女孩的声音很低，很低，好像就这三个字，却用尽力全部的力气。

她看着自己的父母。明明应该是合家欢的结局了，明明是笑着的啊。可是为什么大家眼睛里都有水珠往外冒呢？

“好就好。真是爸爸妈妈的好孩子。啊，好。真好。”她们抱作一团。

女孩轻声说“妈，你把我的身份证还给我吧，我得回去办理辞职的。”

“你说什么？你果然还是想出去吧！想骗我们把身份证还给你你好溜吧！”

“我没有……”算了。随便吧。 黑色的夜幕降下，不知道遮蔽住了多少人不堪的故事。可是，真的遮住的住吗？

回到都市的梁京墨并未有任何动作。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发生。

果不其然，梁京墨一如往常在茶馆喝茶，电话响了。是刘振年——刘枫的父亲。

“梁老板，之前您说的能治还当真吗？”电话里的声音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自然。”

“梁老板，您救救我儿子！”

“刘先生想好代价了？”

“都行！什么都行！只要我儿子好好的！”

“好的。七天之后，我会通知刘先生的。”

“可是，我儿子……”

“放心。刘先生等通知就好。”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真好。过了梅雨天，果然人舒畅了不少。

不过，不会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了。

刘振年的公司内，财务部门的一个小会计在无故翘班多日之后终于回到公司。只不过，憔悴了些。没精打采的。身边还跟了一对中年夫妻。

小会计回到座位，一个字一个字的打好了辞职信。走到了上司的办公室。敲门。进入。勉强扬起微笑交了自己的辞职信。

“小杨，怎么突然辞职？你这不干的好好的嘛。虽然你无辜缺勤这么多天，但是原本还是打算给你升职呢。”

“我，”那个叫小杨的女孩，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憋出了一个微笑“我想，我不能胜任。我爸妈，给我在家找了一份工作，我要回去了。”

而与此同时，小杨坐在休息室的父母还在努力向女儿进去的办公室张望，担心着自己的女儿会不会又耍什么滑头，再溜了。却无意间听见隔壁茶水间的人在对话。

“小李，你知道吗，听说咱们市里有一个地方，特别神！”

“哈？什么东西？”

“那个地方啊，只要把你喜欢的人送去，带出来之后啊，那个人就会只听你的了！”

“不可能吧，好玄啊……”

“你别不信，听说，咱们老板都去过。”

之后的，老杨夫妇没再听了，女儿出来了。他们迎了上去，一左一右陪女儿出去。

偏生，这次，杨母却在电梯的角落看到了一张传单。

（四）

龙凤茶楼二楼。

“听说二位找我？”

“啊，啊是啊。”老杨夫妇来到那个小广告上的位置。这里太亮了，让人手足无措，好像只要站在这里，什么都会被别人看的清清楚楚。小杨的母亲从包里掏出了一张传单，“您就是这里的老板吧？”

梁京墨看了眼传单，笑了。“是我，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是这样的，我们的女儿呢不是本地人，我和她爸都希望都希望她回家发展，早点结婚生子。她啊偏偏不听，非要到这里来工作，怎么都不肯回家。我们是想请您帮帮忙……我们看您的那个广告上说什么都可以实现的……”

“令媛不是已经辞职打算回家了吗？”

“你，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不过我很好奇，令媛已经辞职了，二位为何还要来找我？”

“这小妮子之前从家里跑过很多次，我们俩就怕她这次还是不死心，不过是做个样子给我们看罢了。”

“呵，原来如此。我可以帮二位实现愿望。明天上午九点，江灵路216号。带上你们的女儿过去。”

“啊？那……费用？”听到梁京墨这么果断，老杨夫妇心中有些疑惑。

“只需你们三人身上各自取一缕火苗罢了，不会有影响的。”

“啊？什么？什么火？”

“每个人生来肩上和头顶都各有一盏灯。这火就是从中取一缕。放心不会有影响。”

“可是，这……”老杨二人听闻心中突然有点慌，这样一来小时候听到的那些故事岂不全是真的了？那这要是答应了……

“你们可以考虑一下，明天九点，你们若是不出现，咱们这桩交易就此作罢。”看到面前的夫妇二人突然的慌张，梁京墨并不放在心上，看起来十分随意了。

送了客，梁京墨拿起手机发了消息。

“明天上午九点半，江灵路216号。带上刘枫。”

（五）

北京时间九点。老杨夫妇还是带着女儿出现在了江灵路216号。

他们最终还是来了。梁京墨既然说了没事那就一定是没事的。还有什么比女儿陪在身边更重要的呢。他们是这样想的。

“是你？”小杨看到来开门的梁京墨小声惊呼到。

“怎么，女儿你和梁老板认识？”

“嗯？”梁京墨快速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小姑娘，这亮度是比之前暗了，不过还好，还能用。“我们认识吗？”

“呃，上次还多谢您救了我。”

“哦，没事就好。快进来吧。”

小杨始终不知道父母带她来做什么，还以为是拜会朋友，见到梁京墨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吧。他看到父母坐在客厅，而她跟梁京墨进入了一个房间。很明亮的房间。

梁京墨让她坐在左边那个白色的沙发上。她和梁京墨说起了那次事故的后续，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十分安逸。耳边的钟滴答、滴答、滴答的走，窗外还有麻雀叽叽喳喳的叫。梁京墨听着她说话是不是给予一些回应。

梁京墨笑的真好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脸有点扭曲了，头顶的天花板迅速的砸了下来。

小杨暂时失去了意识。

梁京墨见状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缓缓起身，到书柜边的抽屉拿出了两个小蜡烛。

他走到她面前，声音低沉而缓慢的叫着她的名字。

“杨茵曼。杨茵曼。杨茵曼。”

她面前的女孩子缓缓的睁开眼睛，梁京墨拿着手上的蜡烛凑到她眼前。

“下来，杨茵曼。”梁京墨说了这么一句话，手上的两个蜡烛亮起。而对面女孩的眼睛却一下子空洞了起来。梁京墨起身，将手中的两个蜡烛放在一个罩子里放于书柜的一角。

此时，门外也响起了门铃声。

时间刚刚好。

梁京墨将刘枫也带入房间，坐在了右边的沙发上。梁京墨给了他一杯茶。

喝完。刘枫十分顺利的倒在了沙发上。

同样的方式，而这次，梁京墨将一盏亮着的蜡烛放在刘枫的眉心处。那火苗摇摆了一下，进入了左眼，然后消失不见。

到此，梁京墨站起身走到门边。开门。

“好了，各自把人带回去吧。”说着，掏出胸前的方巾，仔细的擦着自己的手。

（六）

一年后

“刘枫！你个小兔崽子，你给我回来！” 刘枫的妈妈手里抓着个鸡毛掸子，在家里追着刘枫跑，“一天天你就不务正业，创什么业啊，家里的公司谁管啊！嘿，你！”最终，刘夫人没有追上她的儿子，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操劳过久，还是一年前从梁京墨那里回来以后的副作用，身体确实不如以前好了。但也好，现在虽然刘枫每天不着家，但是有了自己的工作，将来还会有自己的妻子，孩子……

门外，撒丫子跑出去的刘枫以百米冲刺过线的状态跳到了在门外等他的人的身上。说着今天开心的事，笑得像个孩子。

而梁京墨又到了回到青塘的日子。一如既往地站在那个地方看着眼前的老宅子。身旁总有行人走过，但毫不影响。

“侬晓得伐，戈壁老杨囡，昨天结婚，笑啊伐笑个,真真是的……”

一不留神，天都黑了，梁京墨转身打算离去，路上却撞到了一个人。

“抱歉。”快熄灭的光做的灯质量还是不好。以后不能再等这么久了。回头还是得再做一个。

那个女孩子却停下来盯着梁京墨好久。“你，好眼熟啊。”

“对不起，您认错人了。抱歉。”

“哦，没事。”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