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我姓名》是香奈儿的自传,香奈儿被性侵后,隐私变得一丝不挂,生活与社会原本存在的围墙消失了,在法庭上是‘光’的,是赤裸的,被摆在放大镜下审视,整个世界都爬进了她的生活中,多少受害者像她一样寻不到光,只能在黑暗的角落任人欺凌。
《推拿》是毕飞宇的小说,讲的是一群盲人推拿师的故事,他们眼前是黑的,光常常照不到他们眼里,他们脆弱又敏感,不喜欢被可怜,但这个社会常常为了渲染自身的伟大,在他们走夜路时,为他们点个纸糊的灯笼,他们明明可以自食其力发光发热,却被迫卑躬屈膝,接受施舍。
当香奈儿在法庭上表现出异乎寻常的镇定的时候,众人是迷惑的,被性侵者应该是整日泪眼婆娑的形象;在盲人表现出自己对自立的追求时,众人是不允许的。弱势群体就需要被同情,起码ta需要有一副求助的样子。残疾人或者受害者,他们常常被用来供健全人、局外人的同情,用来烘托大众的爱,这是这个社会的风气。
盲人推拿师都红,有着极高的音乐天赋,钢琴达到了八级,当她弹奏结束时,主持人替她讲述自己学钢琴时子虚乌有的痛苦,都红不愿意让主持人扶着下台阶,但主持人丝毫不顾她的反感,手像钳子一样禁锢住了她,而自强的都红只能陪着主持人作秀。
这两本书的作者没有创作初衷上的联系,我无法为他们强加逻辑写到一篇读后感里,但他们却在我脑海里不知不觉地拥抱了起来——这是光和光的拥抱。
一、难得信任。
香奈儿所代表的被性侵者和盲人其实有某些方面的共通之处。他们都需要信任自己,完完全全地信任自己。
香奈儿在一年的时间里,情绪在外呈现出的是超乎寻常的冷静,独处的时光伴随着日复一日的痛苦中,变化无常的情感让她对自己亲密的人也不自觉地保持距离,哪怕是对善良的男友卢卡斯她都在保持警惕,被性侵的女性,因为自身想遮掩的伤疤一次次地被揭开、重审,她们面对日常时会本能地担惊受怕;沙宗琪推拿中心的盲人们,共处了那么长时间,沙复明和那些其他盲人几乎可以以兄妹相称,但在最后吃‘散伙饭’时,沙复明吐血被送到医院,其他人才发现沙复明已经是胃癌晚期。他们天天都在一起,可彼此之间是多么遥远。说到底,他们谁也不知道谁。
盲人也是不愿吐露心思的人群,他们眼前的黑暗让他们无论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
他们之间缺少信任,但彼此又是对方的靠山,《推拿》的基调是悲惨的,后来沙宗琪推拿中心人心已经散了,散成了星星,但在医院里,他们手牵手那一幕,还是一轮太阳。
这一段也是全书的高潮,算是钨丝烧断前的爆发出的最后一次光芒:
高唯胡乱地扑到一个医生的身边,问清了手术室的方位,一把拉住了王大夫的手。王大夫又拉起张宗琪的手。张宗琪又拉起金嫣的手。金嫣又拉起小孔的手。小孔又拉起徐泰来的手。徐泰来又拉起张一光的手。张一光又拉起杜莉的手。杜莉又拉起了小唐的手。小唐又拉起了金大姐的手。他们就这样来到了手术室的门口,站定了,松开手,分出了两列,中间留下了一条走道。
沙宗琪推拿中心,更像是他们的家,这个家是温暖的,是亲密的,但又各自独立,互不干涉,他们团结在一起对抗黑暗,这是个异于传统的家。
《推拿》电影剧照二、爱情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
对于香奈儿,男友卢卡斯意味着守护和包容,他暂时的沉默和旷阔的容忍,像海一样包裹起香奈儿的痛苦和宣泄,吮吸着她的伤口。他建议香奈儿加入一个喜剧社团,当香奈儿真正融入喜剧这个集体时,她已然走出自己冰封的世界,愿意走到人前大大方方地抛出一个个包袱,和全场共欢笑。
盲人的爱情有它独特的魅力。
金嫣和余泰来。他们的爱情纯真且热烈。对于金嫣,余泰来满足了她在道德品质方面对男性的想象,不远千里来寻找余泰来,并展开了轰轰烈烈地追求。金嫣倒追余泰来,她的真诚和热烈,余泰来的善良与羞涩,像极了《受戒》里的英子和明海:
还记得受戒里的原句:
这时的明子已经受戒了,小英子划船接他回去:
划了一气,小英子说:“你不要当方丈。”
“好,不当。”
“你也不要当沙弥尾!”
“好,不当。”
又划了一气,看见那一片芦苇荡子了。
小英子忽然把桨放下,走到船尾,趴在明
子的耳朵旁,小声地说:“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明子眼睛鼓得大大的。
“你说话呀!” 明子说:“嗯。”“什么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
明子大声地说:“要——!”
毕飞宇在《小说课》里精读过汪曾祺的受戒。金嫣和余泰来,这两个人物的塑造从主 观意识上讲和汪老的受戒有些神似。
王大夫和小孔。王大夫是个过日子的人,老实忠厚,成熟稳重,小孔背着家里跟他私奔到南京,但他过日子的性格让他对家里所承受的负担分外上心,他的压力不愿与他人诉说,所以他外在的情绪跟随他心事的繁杂程度而变化,因此他们的爱情也经历了冷战和疏远,小孔为了让王大夫和自己多些亲热,把她的热情宣泄到王大夫下铺的小马身上,导致小马爱上了嫂子,为了让小马转移爱欲,张一光带他去找了小姐,可小马竞爱上了那个妓女,最后与众人不告而别。
小孔和王大夫两个的爱情,表现的更像是一个家庭,一种吵闹后的祥和。
都红和沙复明。从客人口中,沙复明推断出都红是个绝世大美人,他想知道都红到底有多美,他看不见,但他内心产生了对美的追问。这种无福得见的痛苦折磨着他,他开始追求都红,但都红对他并无情愫,后来沙复明对都红几近到了卑躬屈膝的状态,他对都红态度的变化,也使得沙宗琪推拿中心中的人心开始站队,人际关系逐渐微妙,成了互相牵制的状态,人心终究是散了。
三、关于命运
盲人看不见,所以他们只能相信“命”,命有一劫或者天生富贵。
香奈儿相信上帝,可上帝对罪恶的纵容,让她对上帝产生了质疑。
除此之外,《推拿》是毕飞宇命运中的作品,《知晓我姓名》也是香奈儿命运中的作品。
首先毕飞宇。
毕飞宇在扬州师范毕业之后,去了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校当老师,这个学校里都是正常人,但是他们毕业了之后会去给残疾人当老师。毕飞宇因为身体原因常常去做推拿,盲人知道他是自己老师的老师,对他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和信任,有什么事情都会与毕飞宇交流,所以毕飞宇很容易地走进了盲人的内心。盲人兄弟在给毕飞宇推拿的时候,开玩笑似的说,毕老师,你写过那么多人,什么时候写写我们啊?久而久之,盲人这个题材就在他内心深处埋下了种子,并且生根发芽。
香奈儿的母亲就是靠写作吃饭的女人,她的母亲在写作这条路上走了三十多年,香奈儿正沿着母亲的路走下去。如果她没有写出那篇传到网络的自传文章,社会就不会关注到她,就不会有几百万的阅读量,拜登也不会为她发声,她的案子将纠缠她一辈子。
人很复杂,命很奇妙。
四、黎明在天边
这个世界本来是由我们健全人来设计的,是需要用目光去打量的一个世界,白天我们很有把握,也很有自信,但当天黑下来的时候,我们成了盲人,而他们在黑暗里千锤百炼,这是属于他们的领域,他们长出了一双独属于黑暗的瞳孔。
为了让性侵案件的受害者敢于发声,能够发声,为了失明的人不再害怕黑暗的人心,失明的世界不是盲人的全部,性侵案也不是香奈儿的全部。他们都在战斗,为光明战斗,为未来的平等而战斗。为此,香奈儿在笔耕不辍,盲人在奋力生存,与此同时,有人在为他们著书立说。
强者弱者的划分标准需要从生理层面、阶级层面出发,但绝对不能单单从这两个方面划分,从人文意义上出发看待每一个平等的个体,这是需要普及在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意识,这时候,人与人之间才能做到真正的尊重。
我期待这个时代,期待一个更加光明的世界,黎明不要再悄悄划过天边,转瞬即逝,希望她来的光明正大,能够长久留存。
谢谢大家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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