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到现在,肉叔已经看过一大堆影视剧。
你知道的,有些烂片烂剧,是要快进+倍速的素质两连才能看得下去的。
只有两部电影能让我2刷。
1部是因为直播的缘故,必须要拉片的《阳光普照》(当然即便不直播也迟早会2刷)。
但它离神作还有一点距离。
唯一一部让肉叔忍不住看完立刻2刷,更忍不住要用“神作”称呼的,是它——
1917
不是肉叔自己说它是神作的。
全世界的顶级媒体,都不吝对它奉上各种溢美之词:
《滚石》:令人惊叹的技术成就,有史以来最好的战争电影
《观察家报》:《拯救大兵瑞恩》之后最佳战争片
《华尔街日报》:非凡的风格、摄影和表演
让专业媒体一番高潮的电影,会不会又是观众喜欢不来的那种?
就像《地球最后的夜晚》,影评人爱到不行,观众也讨厌到不行。
《1917》呢?
影评人和观众给出的评分几乎一致。
烂番茄,416家媒体给出89%的新鲜度;连最苛刻最挑剔的Metaocritic上都有57家媒体给出78分(对于商业片,在这家网站这就算大高分了)。
烂番茄,30000人给出88%的爆米花指数;IMDb上22万人给出8.4分;豆瓣上14万人给出8.5分。
奥斯卡也10提3中(最佳摄影、最佳视觉效果、最佳剪辑)。
这堆成绩什么意思?
很简单——
它不是那种只讨好影评人的艺术片。
它所有的天马行空的构思和技巧,普通人也可以切实感受到。
很多人在聊到《1917》时,就像《滚石》的评价一样,提到一个词:
技术。
没错,要想整明白《1917》,你要从一个技术名词入手——
01长镜头
这个词对大多数观众而言,已经不是啥稀罕物了。
它有个更通俗的民间称谓——
一镜到底。
即对一个场景、一场戏进行连续地拍摄,不加剪辑,形成的比较完整的镜头段落。
在电影镜头高度碎片化的现在,剪辑已经成为制造视觉奇观越来越重要的手段。
大部分电影教材中都会举一个例子,《谍影重重》。
《谍影重重》第一部,平均每个镜头3.9秒。
第二部,1.9秒。
第三部……
伯恩和摩洛哥杀手的一分半打斗,镜头数量多达124个,平均镜头时长……
0.77秒!
你感受下:
剪这么快有好处么?
当然。
对观众而言,就跟刚才那张动图似的,一连串的镜头乱花入眼,目不暇接,酣畅淋漓。
对导演和演员而言,同样方便——
根本不需要来真的。
还是就像那张图,镜头拆开了其实很简单:
1,伯恩抬手;2,杀手脸被打;3,伯恩转身;4,杀手撞一下栏杆。
收工。
片场两人可能就是做了做样子,全靠剪辑制造出伯恩一掌、一肘把杀手放翻撞到栏杆的效果。
而长镜头跟这么时髦的快速剪辑比起来,就像是博物馆中供着的老古董。
尽管炫到不行。
不信你看,远的《俄罗斯方舟》,近的《鸟人》。中国的,毕赣制造。只要搞出来特别长的长镜头,颁奖季就到处都少不了它的身影。
但也贵到不行。
镜头的运动,演员的表演和走位,道具的进出场,灯光师的布光,全都需要提前精心设计好。
一旦其中一环出错,不管前面已经拍了多少了,整个报废,必须重来。
像《地球最后的夜晚》那个长镜头,甚至包括了山上、山下两个场景的转变,别看只是一个镜头,但其间换了至少7次拍摄方法(手持→车载→手持→索道→手持→航拍→航拍→手持)。
拿山上到山下的那次索道拍摄,两个“飞手”间直线距离200多米,传到接力点,就不说传错位置了,接手的摄影师没接稳导致画面晃动怎么办?
咔。重来。
摆在《1917》导演萨姆·门德斯面前的,前所未有的复杂(谁让他自己有这疯狂想法的,还拉来了传奇摄影师罗杰·狄金斯给他掌镜)。
故事乍一看很简单——
1917年,第一次世界大战。两个16岁的英国士兵接到的命令,需立即在8小时内穿越战区,向9英里外的友军传达“停止进攻”的命令。
难么?
难死了。
1、长镜头不可以剪辑,所以镜头时长完全等同于现实时间,全片只有1个长镜头的话……难道要观众看8小时?
2、两个士兵要穿过英军防线、交战区、德军防线、农场、河岸、小镇、树林、友军防线8个场景,场面怎么调度?
有必要说明一下。
《1917》跟《鸟人》一样,采用的是“伪长镜头”模式。
据豆瓣网友@RUNE 考证,全片至少22个剪辑点。
有的是利用遮挡镜头,完成剪辑。
比如主角穿越己方防线时,有士兵抬着箱子经过,期间箱子完全阻挡后方主角。
有的是利用人物行进间造成的黑幕,制造的“黑屏剪辑”。
比如主角从暗处走出来时背包阻挡了光线制造了一处黑幕。
效果极佳,片子拍出来,门德斯在采访中得意地说:
有的剪辑点他们(他的好莱坞朋友们)能看出来
有些他们就要问我:哇靠这是怎么做到的?
至于怎么把8小时压缩成2小时……
肉叔暂时先不剧透,因为那一处剪辑……
在肉叔看来,饱含深意。
02尾行
费这么大劲做个“伪长镜头”图啥啊,就为炫技,也太不值了吧?
没有大爆炸的特效镜头,就花了1亿美金的制作费且不说。
他们还真按照一战英军的手册挖了一条1英里的战壕
为了完成门德斯长镜头的疯狂想法,剧组所有人,从演员到道具师,陪着他排练了整整24周才正式开始拍摄——
门德斯有过15年话剧导演经验,精准地排练本来就是他擅长的。而在电影中要呈现舞台式的一气呵成……
他还要跟摄影师罗杰·狄金斯、以及道具师们,根据角色行为,精确设计场景的尺寸。先等比例制作模型,标记摄影机位置,再制作外景。
反复对比和修改。
白头发老头就是罗杰
甚至耗费大量时间成本去种树……
比如主角在农场“偶遇”的几棵樱桃树。
门德斯不是为了炫技:
从一开始,我就想用“实时(live)”的方式拍这部戏。让观众踏上征途,与主角一起呼吸。
以往的战争片,大远景,大爆炸,要么悲壮、要么爽快。
但这种宏观叙事体系,对观众而言,是有距离感的。
打个比方,你看有个大汉大手一挥把鬼子撕了,你可能会爽, 但你会感受到这个大汉的呼吸么?
换句话说,你会产生代入感么?
不会。
消弭这种距离感的最佳方式,就是连电影中的时间都跟现实时间同步的长镜头。
你感受到的,不是宏大的战争,而是个体的挣扎。
就肉叔而言,长时间跟随着主角的脚步出生入死,有几个瞬间,真得会产生自己就是片中角色的恍惚感。
说真的,就像尾行。
“尾行”爽在哪?
一开始,你会感觉自己在跟着ta走。
渐渐的,因为场景的变化、事件的突发,你会迭代上各种幻想。
一股肌肤过电般酥麻的刺激。
而《1917》的场景变化,给你的不仅仅是刺激,还有震撼。
主角在哪穿行?
战场。
肉叔最震撼的一幕,是小镇。
男主角斯科头部中弹,一段堪称神来之笔的17秒黑屏。
此后近乎奇观的一切,甚至包括结局,都有可能是斯科弥留之际的幻想。
有多奇观?
黑屏之后,斯科恍惚中苏醒。
照明弹撕碎夜空,悲壮的管弦乐开始响起,斯科被一枚流弹惊醒,惊慌失措下开始在燃烧着的小镇逃亡。
炮弹,子弹,曳光弹,在他周围次第炸起。
躲过追击,斯科逃到一处庭院。
管弦乐渐渐淡出,身边不再有炸点。
你以为最紧张刺激的一幕终于过去了吧?
错了。
橙红色的画面笼罩在烈火熊熊的呼呼声中,镜头缓缓跟进。
是一整座燃烧着的教堂。
不要担心《1917》会沉闷,门德斯在斯科和伙伴穿越火线的过程中,安插了无数次爆点——
有燃烧教堂这般的奇观。
更多的,是一些沉闷的碎片画面:
德国士兵留下的家人照片残片,农场废墟中肮脏的洋娃娃,地下室中圣母像般抱着婴儿的姑娘,泡发了的尸体像是水草一样漂浮着的河流。
所有这些意象组合起来……
斯科和伙伴穿行的到底是什么。
战场?
不是。
镜头跟随着主角所展示的。
你看几分像战场白描,几分像……
地狱图景。
关于摄影师罗杰·狄金斯,他为导演维拉纽瓦掌镜的《边境杀手》有个谣传甚广的“称赞”:电影全部采用的自然光。
狄金斯自己出面否认过,他还给了一个他打灯的例子。
缉毒警开警车破墙而入的那一幕,维拉纽瓦想要一个非常锐利的视觉效果。
结果整个场景他打满了灯,尤其是左侧汽车撞入的部分,11盏灯打得警车就跟无影灯下刺穿肌肤的手术刀一般锐利。
一个场景这么多灯,够震撼了吧?
你猜《1917》怎么拍的?
燃烧教堂,单纯靠CG做出来的效果不太行,狄金斯干脆给建筑物外表打满了灯,后期再加特效。
最终才呈现出导演门德斯想要的那种炼狱一般的燃烧氛围。
费尽心机地“制造”这样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地狱……
导演门德斯到底想表达什么?
03故事
有没有发现,即便是在小镇的高潮戏中,肉叔的描述中也缺少了一类角色——
敌人。
整场戏,作为敌军的德军士兵,只有5人分4次出现。
其中两个,一个还这么黑黢黢地挂了,另一个远远吊着看不见脸
作为一部战争片,却没有敌人……
当然,这跟电影是伪长镜头有关:斯科看不见敌人,我们就看不见呗。
但反推一下,会不会是:
门德斯就是想让敌人在电影中失位,才选用了伪长镜头。
有点像另一位大神诺兰的《敦刻尔克》。
只不过《敦刻尔克》更绝,全程纳粹德军就没露过面,你只能看到英军士兵毫无头绪的还击。
敌人形象的严重失位,其实才是导演对于战争的反思——
即便是正义的一方,我们在打谁?
是面目清晰的敌人。
还是面目模糊的所谓“邪恶”。
门德斯的反思,可能比诺兰更进一步——
有形的敌人,消灭他,一颗子弹足够。
如暗影般看无形的敌人呢,消灭它,要付出什么?
电影中有一幕。
斯科最终完成使命,成功挽救了1600名战友的性命。
指挥官开心么?
没有。
他说了一番话:
现在下令撤退
下周又会有不同的命令
什么“黎明前发起进攻”
结束这场战争只有一个办法:
直到最后一人。
(直译:最后一个人站着)
嗯,别忘了故事背景是1917年春。
距离一战结束,还有一年半。
这场1000多万人丧生的战争,此时刚过半不久。
斯科挽救的这1600名战友,大概率都会倒在正在进行的凡尔赛战役中。
有赢家么?
斯科在索姆河战役中,拿到了勋章和绶带。
伙伴问他,勋章呢?
他说,找不到了。
伙伴追问:你应该带回家给你家人看的!人们发了疯地就是为了赢这些勋章。
刚从爆炸中侥幸逃生的斯科,脸上还铺着一层爆炸尘埃:
-我拿勋章跟一个法国军官换成了酒。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快渴死了。勋章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一小块锡罢了。
所有的输家,输掉的是什么?
就是那座燃烧教堂所象征的一切——
不仅生命。
还有信仰,善良,勇气,价值,救赎,以及……
解脱。
随着战争的邪恶之火,一并轰然倒塌。
但《1917》并非全然悲观。
毕竟整部电影最初的概念,是门德斯爷爷,一位一战老兵给他讲的故事。
老人给孙子讲故事,即便是悲剧,也当然不会把故事讲得多死气。
它更应该饱含着生机。
《1917》中有一幕,肉叔都怀疑门德斯是个东亚人,因为这一幕拍得不仅充满了神性的光辉,也带着浓浓的禅意——
斯科逃出小镇,跳入急流。
溺水之际,抓住一节浮木。
花瓣随波在他身边逐流。
一潭“死水”,一捧樱花。
与前一个镜头呼应。
斯科和伙伴经过农场废墟,发现几株未被炮火波及的樱桃树,伙伴聊起家乡妈妈手植的樱桃树。
-所以这些樱桃没救了?
-不是。果核腐烂的时候还会再长,到最后长出更多的树。
一如“敌人”焚烧的,心中的那座“教堂”。
你总以为战争已经焚烧了信仰,善良,勇气,价值。
但你也总能在最绝望的死水中,发现这些残存的花瓣。
——并非神性,也不是禅意,不用怀疑,那就是人性的微弱闪光。
它可能没有火焰那么夺目。
但它一定比火焰更为持久,也更可以触摸。
抓住它,才能想斯科一样解脱。
不信你看镜头数次提醒斯科视为珍宝的那个铁盒,里面装着什么?
家人的照片。
背面写着一句话:come back to us。
故事的最后,刚从战火中逃出来的斯科靠在树上,摩挲着照片,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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