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读迟子建的作品,发现她真的是一位天生的作家,人的天赋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她敏感、细腻、幽默,能见别人之所不见,想别人之想不到。
比如她写大热天时吃山水豆花的情景,老板从冰箱里取出硬塑盒包装的豆花,“其身上的冷气与热气在刹那间融合,产生了一层细密的水珠,覆盖在山水豆花的薄膜上。”到这里还只是平平无奇的。
接下来“揭开薄膜,随着水珠滑落,你看到的就是雨过天晴的情景:一块又白又嫩的豆花,像一朵初绽的白玉兰,鲜润明媚地看着你!”
看到这一句,不只我的眼睛停留,我的思绪也随之荡漾开来。最喜雨过天晴的明朗,万物洗净,焕然一新,空气清凉,心情也会豁然开朗。豆花像一朵初绽的白玉兰,初绽的白玉兰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我想象了一下一朵花的延时摄影,它是如何一步步绽开的。初绽的白玉兰或是纯白,或是淡黄,总之是让人心动的颜色。它还鲜润明媚地看着你,简直是把豆花写活了,它不是一样吃食,是一个精灵,吃下去即成仙。
万物皆可写。写盐与雪,因为它们体态相近。很巧妙的是她的家乡东北,这两样东西见的也是最多的。由于严寒,雪下的最多;由于严寒,人们在往日的冬天无法吃绿色蔬菜,所以用大把大把的盐腌制咸菜,两样都不可或缺。
写门中门。何为门中门?就是我家乡俗称的狗洞。人们出去干活,忙了就没个钟点。家禽家畜总归是正点下班的,所以要给它们留门。就这么个一尺见方,一般人没事会踢它两脚的玩意儿,在她的笔下都有极为细致的描写。
因为动物们的力气不同,所以这个门要轻薄一点,但又不能过于轻薄,否则会被风吹得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摇荡,会扰乱了屋里人的美梦。写完这个门中门,又写到在这个门里进出的动物的故事。
她们家有一条狗叫黑子,黑子瘸腿,面容丑陋,但“它的心却是不丑的”。“鸡回家时若是顶那扇小门吃力了,它就帮助撞开,用一条腿支着门,让鸡进院子,很有绅士风度的样子……”我惊叹于这只狗的灵性,更对迟子建敏锐的观察力和对动物的悲悯情怀所打动。
说狗有绅士风度,就是把狗狗放在和人平等的角度去看问题。虽然她起初是讨厌黑子的,因为她的父亲风湿病发作时也会一瘸一拐,她常因此被同学们嘲笑。但当黑子染病被人勒死,她又觉得镇上好像少了什么一样。
少了一种原本不想要的陪伴?其实黑子早已在她幼小的心中占据了一方位置,只是人们爱的方式各有不同。
读《寒夜生花》,这个花指霜花。霜花在我山区的老家也很常见,比较具体的印象就是它有点像意外碎裂的玻璃,但那些玻璃渣又未分离,还是拢在一起;或者像是厚厚的冰层上被人用石头突然砸开,破碎泛白的模样。
或许我也对着那些玻璃窗上的霜花发过呆,发出过类似“起霜了,今年的霜很厚啊,哇,好漂亮啊”之类的感叹。未曾想在迟老师的笔下它是姿态万千,瑰丽无比的。我只能用我没有看过东北的霜花来搪塞自己,望“文”兴叹。
“挺直的冷杉,摇曳的白桦,风情万种的柳树,初绽的水仙,半开的芍药,怒放的菊花……”“呼呼大睡的肥猪,飞翔的仙鹤,低头喝水的鹿,奔跑的狗,游走的蛇……”
“亭亭玉立的少女,蹒跚学步的儿童,弯腰弓背的老人……”“房屋、水井、田地、牛车、犁铧、米缸、灶台、饭桌、碗筷甚至肥皂”,不仅仅这些,还有“日月星辰”。
这不是自然的霜花,是只存于作家眼中的霜花。她笔下的霜花是有灵魂的,就像流动的沙画,又像是一帧帧的电影画面,不断上演。
有树木的高傲挺拔、摇曳多姿、风情万种;有花儿初绽的羞怯,半开的妩媚和盛放的招摇;有眼前我见尤怜,我见尤爱的平凡人物;也有谱写人间烟火气的各种家伙什儿。
有体现作家幽默感的“呼呼大睡的肥猪”;有体现美好愿望和神灵特质的“飞翔的仙鹤”;有体现人文情怀和浪漫气息的“低头喝水的鹿”;还有体现作家独特观察力和思想的活泼跃动的狗和蛇。
霜花有霜花的世界,在霜花的世界里,星辰灿烂,日月照耀。但是霜花的美轮美奂也是有生命轮回的,它也有“离人的眼泪”,当正午的太阳不断逼近,所有的霜花都会慢慢的消失,但霜花的故事并未就此结束。
“夕阳近了,霜花又会在玻璃窗上重谱新篇。”“于是像我这种爱做梦的人,又有了新的憧憬。”于是在迟老师的《寒夜生花》里,像我这种爱做梦的人,又有了新的憧憬。
“霜花似乎很懂得主人的心思,有的时候,我能从霜花中看到已故亲人用过的东西,比如茶壶、 眼镜,比如砚台、笔管。让人怀疑他们夜间悄悄匍匐在窗棂上,听我梦中的呓语。”
“二0一二龙年到来的那一刻,我凑近霜花,仔细地闻。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说,你还能闻出香味来?是啊,霜花不是尘世的花朵,没有凡俗的香味。”
“可它那股逼人的清新之气,涤荡肺腑,这难道不是上天赐予人间最好的香味吗?我把这话说与身后发问的人,回首处,却看不见人影……”
她的丈夫2002年因车祸去世,至此正好十周年。怎能不思念,怎能不悲伤?
霜花本一俗物,但她却说“霜花是彼岸世界送给此岸世界的哈达,你的目光与它交汇时,就是领受了福气。”我想当我再次看到霜花时,一定也要走进霜花的世界,闻一闻它的气味,感受一下它带来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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