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沿之外

斜倚窗前，你朝村庄的方向望去，想象着被阳光照得耀眼的挖掘机，如何驶向一场过往，摧毁着锅沿之外的一方世界。

                      面鱼跃门

四岁那天你拉肚子，菜黄的脸加上难堪的表情，让刚从砖厂归来的母亲又惊又怒。“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母亲责问道。你嗫嚅着说是早晨煮方便面剩的调料油。母亲牵来自行车，要带你去医院。你坐在后头，星子散着清辉，融在月中，初春的夜依旧寒冷，你裹紧了母亲给你披的衣服。

回到家后，父亲已下工回来。吃完药后的你到厨房，看见母亲正在和面。“阿妈，做什么呢？”“这叫面鱼，专给你这馋虫补肚子。”一抹浅笑掠过母亲嘴角。一丢丢的面在母亲灵巧的双手下纷纷越下锅沿，好似鲤鱼争先跃门，而后轻盈的游动。火红的亮色映在母亲脸上，“在幼儿园学了什么啊？”她问起你。你立刻来了精神，唱起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母亲不知什么原因竟笑出泪来，你想去擦泪，却脚一滑，跌在散完余热的烧火棒上，炭黑在脸上微舞。你毫无底气的说着“没事”，越过母亲欲怒的脸色和父亲雄厚的笑声，慌忙洗净花脸。

饭后，你拥着母亲在床上玩闹，“以后想吃什么跟妈讲，妈有钱给你买。”母亲轻声说道。你“嗯”的一声回答，又闹腾起来，却没注意灯光下隐藏的那抹泪。

锅沿之外

                      苋菜飘香

八岁那天你考上班里第一名，拿着奖状一蹦一跃跑回家，拂起菜园中苋菜的紫叶。母亲喜笑颜开，眼角的细皱悦动着，她将奖状贴在堂屋最显眼的墙上，问起你要吃什么。你兴奋地喊着“洗面汤，洗面汤…”

炊烟就这样慢条斯理的升腾起来。母亲用刀子切苋菜，清香弥漫。一嗅，盈满口腔，猝然惊醒沉寂的食欲。母亲又将苋菜叶置于淡淡的面汤中，轻快搅拌放进锅里，添着柴火。跳跃的火光在锅底舞动着，伴着窗台遗落的太阳，化做母亲许久未逝的笑容。不久，从工地忙完的父亲回到家里，你忙跑到他跟前炫耀成绩，喜悦的光彩堆叠于父亲脸上的皱纹中，“去商店买好吃的去！”你跟上前，坐在电动车后座离开了家。

微风滚动着，拨起你喜悦的心弦，夕阳的余晖泻在慵懒的村子里，你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品尝着许久才买一次的可乐。

锅沿之外

                        白水归态

十六岁那天是你生日，你代表全校去镇上参加演讲比赛，却因紧张忘词以失败告终。尽管来接你的母亲强调这不是你的错，你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盈满眼眶。

晚上你依旧沉浸在懊丧中，蜷在板凳上看着父亲添柴烧水，氤氲的水汽碰撞锅盖，发出“咝咝”的声响，父亲呆滞的望着燃火，母亲则在一旁说着“钱是身外之物”的话语。原来父亲包的工地上出现事故，家属嚷着几十万的赔偿，父亲沉默，母亲安慰，水不觉间已开了。父亲打开锅盖，白水翻滚，在茶壶中却旧为平静，回归最初的本态。或许生活也是如此，经历过灼烧，翻滚的苦厄，才能拥向平静安然。母亲依旧在锅沿旁劝着父亲，而似有感悟的你旁观一切，慢慢释然。

“嘭嘭…”父亲喂完猪后将桶对墙敲打出的声音惊醒了你，可你却从未感受到如此踏实的滋味。

锅沿之外

                        面饼知味

十六岁那天中午再平常不过，气氛却因搬家沾染了几分凝重，父亲从外地赶来，大家具也陆续运到新家。你坐在门前，望着荒废的菜园和布满尘埃的猪圈，微风轻拂，卷起蛰伏于心底的阵阵哀凉。

片刻后，母亲喊你吃饭。你跑到厨房，开始注意起锅沿之外的一方世界：红漆木门上新帖的春联，闲躺在灶台的油盐酱醋烧去多斗的麦穰，覆满油烟的硬纸。当然，还有父母同你。岁月缝合了贫穷、喜悦和苦厄，却也冰冷地将你们一家人纫起的世界拆落，简单而决绝。你停下感慨，走上锅旁探寻母亲做的美食，公鸡配上青南瓜，玉米面做的面饼紧贴锅边，覆着母亲的指印。望着面饼，你眼中浮起那浅黄的面粉与水融合，经过捶打，沉寂于蒸腾的画面，那种过程，唯面饼自知，而这方世界，纵然幻灭，亦承载着一个家庭的温情和记忆，想时便携来慰藉和希冀。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过往明丽，未来可期，亦已足够。

你替过正在添麦穰的父亲，撷几份冬阳的温暖，置于火焰轻盈的身姿，它舞动着，停驻着。

锅沿之外

略过遐想，锅沿之外一抹清亮的嗓音划过你的耳畔，十七岁的你望着明亮的厨房，倾耳聆听母亲的呼唤：

“孩子，——吃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