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舅。到红土岭,南北修来的两节水泥路,只剩二百米没有打通。
怕是要永远连接不上了。绕道,要多跑六公里。
见了海涛,三十年不见他了。他在重庆。
见了马伟,倒是年年见。他是老板带村长。
海涛说他设计茅台酒厂的布局,说和新任道台的同桌饮酒之谊,说山城兄弟,出手从不下一亿的同道……
马伟很政治,很经济。我不知道他夸我的根据,他的论据好像确凿如铁,说我雷声大名。但,我认识我。我只笑。
江湖。我发现和人家格格不入了。
我喝他们纯正的茅台,吸他们大中华的烟。我也云里雾里,我说起了黄金荣和杜月笙……
我告别老舅和妗子。我们的车回头了。
南岭苍茫,刚才所遇真如梦。回来,父亲在门外等我。捡来柴火点上火,搬来凳子让他坐好,火苗的红光引来了多人。乡亲的叙旧,是过年的永久话题。
滴点了。小雨。雨打屋瓦,枕上寒灯。闭眼,三十年的各地,怎样的同学和朋友,远近的亲戚和亲人,都在怎样的舞台怎样的机关里过活?
成功吗?光鲜吗?你从那张脸后面能推测出什么呢?你,读不懂人。异乡的天下,举目无亲,站稳脚跟。我说,海涛,你有实力,你会做人。
他竟然含泪拥抱我,顺着抱住了他的父亲我的老舅。我不知道那眼泪的含义与深藏。
我记得他时,他正是少年闰土的样子。
现在的我,是中年闰土。而他,应该是衣锦归来的迅哥。
乡邻散去,火有残留,对着南坡的残雪。我回屋上楼,简易的板房里,一张床板和一床被子,就是我的栖息和安置。
雨声更是滴答,要阶前响到天明。顺水管下去的雨水,会把楼下砖缝里的新草小芽洗得翠如初生。不远的花盆,会在雨晴日出后生出密密麻麻的芽点,让春意才生即浓吗?
昨天才思春风远,今天已迎春雨落,这雨打湿石板边的青苔和井台上的青石,每一寸土地也都被打湿,也许就在今晚的梦里。
土地上再有的新生,已经不用说了。
五保哥打来电话,说他的女婿来村里招工,看初五以后谁能南下务工,让我帮助推荐。年前跋涉归来的兄弟们征尘未洗,那边的老板已经急不可耐了。
这算什么样的春节?物质的一统,俘虏了众生,让人几乎成了金钱的奴隶。亲人思念的倾诉还没有画出轮廓,江南每月四千元的召唤已经又起作用。
马上,拉着箱杆出村的人又要成队。咒骂着金钱无情的人又无情地奔向金钱了,我的兄弟。
他们,必定从我屋后的小路经过。
雨湿土地,小草新生,一直向前去,能绿到天涯。古道送远芳,荒村连晴翠,这不是一个十六岁少年看到的宏大诗美了。
夜晚,万物没有了差距。看着无边的大幕,想象高兴得要舞蹈。小村慢慢走,和古时小有差异;大城万万变,正努力看齐着异国。如我还念着吟着故园春色北地春事的人,这天下还有几个?我的举动在他们眼里可是异类,对比着这大道不同的新世界?
牛不耕地,已经和猪羊一样成一道菜了。马最大的贡献,是供游客骑着做样和拍电影。文明的袭来横扫一切,我只能写几篇小文予以狙击,让那些古代的名词和景物稍多停留。
夜雨江湖远,十年灯未灭。要走的走吧,我还守着,记住春风塬上草,记住驼铃过阳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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