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风卷起沙砾打在他的脸上,有些刺痛。他艰难的睁开双眼,一记木棍呼啸而至,他本能的向左一滚,地面在抖动,好像在抗议刚刚替他生生扛了一击。
几个奋锐党党徒在出城时露出马脚被守卫发现,正在拼死抵抗。他猝不及防地被闷棍打在了后脑勺,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他跌倒在地。在危机感的驱使下,他幸运的及时苏醒,连续几个滚翻爬了起来。
闷热的空气让他窒息,危险的暴徒让他恐惧,总之,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如此厌恶,而刚刚的突发事件就像之前无数个让他厌恶这里的细节一样,仅仅是使这种感觉又加深了一分。
他使劲向后退了几步,扶了扶晒的滚烫的头盔,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他知道零星的奋锐党党徒是支持不了多久的,很快就会被全体制服,而他只需要做做样子即可。
“赛维乌斯,你给我冲上去!”队长喊道。这让他的懈怠成为了奢想,他不情愿的加快步伐,冲到了一个党徒身后,这时,这个穷途末路的暴徒灰心的扔掉了武器——一根木棍,束手就擒。
经过十几分钟汗流浃背的路程,赛维乌斯和他的队友盖尤斯——另一个贫苦出身征召到这里的倒霉蛋,押送这几个伤痕累累,即将遭受严刑拷打的暴民走向城内的监狱,那里有迎接他们的专业“拷官”,足以保证任何人在里面度过的每一秒种都在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
这几个奋锐党党徒双手被麻绳紧紧的缠在身后,弓着身子,蹒跚而行,这不自然的体态让他有些想笑,甚至想起了家乡可口的大虾。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赛维乌斯总会向同伴讲述那个罗马海疆小镇的惬意生活。这种对家乡的思念和对眼前痛苦生活的憎恨让他们找到了共同的语言,也成为了每次觥筹交错时的祝酒辞。
他对这些暴民肯定没有好感,但也谈不上憎恨。他只是无法理解这些暴民对信仰的狂热。作为一个普通罗马士兵,他甚至觉得在这里当守备军,不如去前线作战来的安全。因为危险无处不在,奋锐党可能潜伏在城市的任何角落,伪装成任何平民,用身边任何可能利用的武器——大多时候是随身携带的匕首,给予不设防备的罗马士兵致命一击。但是结局大多是惨痛的,即便行刺成功,自身也会暴露于危险之下。他偶尔内心会生出一种对他们勇气的佩服,当然他内心不乐于承认这一点
一个奋锐党党徒突然激动的冲他们大喊起来,操着听不懂的犹太语。当然,换来的是盖尤斯不请自来的鞭笞,随后这个党徒的抗议以杀猪似的惨叫结束。
监狱的守卫对这些难以驯服的暴民已是司空见惯,负责接待的一个卫兵正慵懒的靠在监狱入口的门框上,瞥见赛维乌斯一行,头也不回的用沙哑的嗓音大喊一声:“来客了!”显然并不是对赛维乌斯说的。
一个粗壮的,带着地中海沿岸特有的黝黑肤色的百夫长从走廊侧面的门里探出头来,“交给我们吧,又有活了。”这个百夫长带着狡黠的微笑说出了最后四个字。
这块土地让贤者变得卑鄙,让智者变得昏庸。赛维乌斯带着从来没有消失过的偏见想到。也许在这个连年征战的时代,任何凡人都逃不脱邪恶的侵袭。因为人类在面对残酷现实的时候,通常会采取的自我保护的模式就是,变得和现实一样残酷。
耶路撒冷的黑夜来的很快,好像刚才还是艳阳高照,突然阴暗的天空就会提醒刚才走神的士兵,疲惫的一天又过了大半。夜晚的寒冷仿佛和白天的炎热是两个季节,这种昼夜的温差让来自罗马的士兵很不适应。而抵御这种天气的一大方式,就是聚众饮酒。
赛维乌斯和同伴们在军营附近的一个小店里吃着粗粮做的大饼,喝着当地用香料、树脂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奇特的葡萄酒。既清冽又浓郁,既苦涩又爽口,像极了对眼前这副让人生畏与疲惫的服役生活的厌恶和对故乡的追忆交织在一起的特殊的感情。不论军官还是士兵,都奢望借助这种麻醉暂时脱离现实,让灵魂与葡萄酒杯里的气泡飞升在一起,如果他们还有灵魂的话。
“我向战神玛尔斯起誓,一定要把这群该死的暴民挂在十字架上,让他们在痛苦的流尽最后一滴血!”粗鲁的尤西斯喊道,他是今天在城门口参与镇压奋锐党的士兵之一,被其中一个拼死抵抗的党徒用匕首割伤了左臂,划出了一条两英寸长的口子。在他扯着嗓子发泄的当口,被军医粗糙包扎的麻黄色绷带好像还在隐隐往外渗着血色。喝的酩酊大醉的赛维乌斯已经听不清受伤的尤西斯连珠炮般的咒骂,醉眼朦胧间他只看到几个人影在眼前晃来晃去,恍惚回到了白天与奋锐党发生冲突的城门下。那个在去监狱的路上对着赛维乌斯声嘶力竭大喊的奋锐党人拿着锋利的小匕首灵活的和尤西斯周旋,趁尤西斯一刀落空的时候突然反手一个斜刺,锋利的匕首刃在尤西斯的左臂上蜻蜓点水般接触了一瞬,正在这时,这个奋锐党人突然头180度转向了赛维乌斯,眼睛瞪的几乎要掉出来,张开了嘴,好像在说着什么。赛维乌斯惊呆了,他惊恐的看着这个明显不符合常理的180度转向的头,看着瞪的快要裂开的眼眶和掉出一半的眼球,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赛维乌斯想跑,可是迈不动脚步,有东西抓住了他的脚。他不敢低头去看,又不敢去正视这个奋锐党人的眼睛,他只得闭上眼睛惊恐的大喊起来。可是他的喊声丝毫没有作用,奋锐党人的声音仿佛击穿了他的大脑,直达听觉神经。突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好像听懂了这句犹太语,“神选择了你,你必将为之牺牲。”之后,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有人趴在他的耳朵上重复这句话,又好像什么东西重重的击打在他的背上。
“你个废物!喝这点酒就倒了!”队长的拳头几次重重的打在了赛维乌斯的背上,终于唤醒了昏睡的赛维乌斯,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本能的跟着队伍走向了兵营。
躺在床上的赛维乌斯翻来覆去,今晚不慎喝了过量的酒,他的胃里此刻正进行着比军团大战更激烈的翻涌。因为惧怕吐在帐篷里,赛维乌斯鼓起勇气一手扶着盾牌的侧面,借助竖起的盾牌的支撑站了起来,一手摸索着向前,生怕被酒后同伴乱扔的杂物绊倒,虽然混乱的内务是军队完全不允许的。
在一棵高大的椰枣树旁,赛维乌斯把背90度弯曲,两只手扶住粗糙的树干,差点把胆汁都要吐出来。自从被征发到耶路撒冷后,他保持着每周至少一次喝吐的频率,也不知道是再也吃不到海鲜的缘故还是因为该死的沙漠气候,酒量越来越差。他在呕吐的时候甚至一度产生了这辈子再也回不去的念头,但这种绝望的思想马上被他自己下意识的在大脑中叫停了。
他又想到了在酒桌上昏睡时做的奇怪的梦。梦里那个奋锐党人的脑袋又浮现在他的脑海,让他感到既诡异又恐怖。至于那句似懂非懂的犹太话也让他产生了些许不安。“赶紧回去睡觉吧,真是疲惫的一天。”赛维乌斯又吐了一口唾沫,唾沫落在刚才扶的椰枣树的地面上。突然,他看见树皮好像,几乎用肉眼难以察觉的,缓缓的现起了一丝波澜,既像涨潮时的海浪一层层的铺开,又像蚯蚓缓慢的蠕动。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摇了摇头,心想以后不能再这么玩命的喝酒了,随后准备转身走向帐篷。
“哒哒哒。”三声急促的怪声从身后的椰枣树上传来,那种声音既不像是大自然的动植物能做到的,也不像人类目前能够用任何器具发出的。赛维乌斯的头皮一阵发麻,恐惧让他停住了脚步,脖子僵硬,不敢回头查看。但是好奇心又驱使他慢慢的把眼神的余光使劲打到侧后方,意图通过月光下的影子一探究竟。他突然发现,树影的轮廓整个开始扭动起来,速度快到了产生了虚影。
赛维乌斯这才反应过来准备拔腿就跑。谁知椰枣树粗壮的树干突然像蛇一样弹射出来,紧紧的缠绕在他的腰间。在巨大的拉力控制下,他慢慢的倒着走回了树干旁,徒劳的张大嘴巴想要呼喊熟睡的同伴,可是就在他张开嘴的刹那,树皮好像分泌出了一个巨大的滚动的透明的球体,将他的整个头部包裹了起来。
赛维乌斯瞬间感觉丧失了所有的触觉听觉视觉,坠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无法呼吸,不能出声,一种绝望的局促感包围了他。突然,他的两个耳朵产生了自他记事以来从没有过的可怕的刺痛。随后,他神智开始变的模糊。
他好像看到了无数长相奇异的生物在身边萦绕,它们有的呈圆柱体,还有的是椭圆体,甚至有的呈螺旋体。自己也好像成为了这些奇异生物中的一员,与它们在不知名的液体中游弋着,不再有恐惧,也感受不到痛苦。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的感觉充满了他的身心,多日的疲惫也一扫而光。
不过这种奇妙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几分钟的光景他便脱力跌坐在了地上,扬起些许尘土。他摸了摸脑袋,感觉至少还属于自己,随后发起了呆。他需要时间来平复惊异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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