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6章

滇缅大逃难

连载09

四年前，他从昆明到垒允，途经保山，在保山饭店住过一晚，对饭店的大致方位还有印象。

眼下，日军轰炸后，废墟般的保山，面目全非，他凭记忆走到保山饭店。

刚在门口站几分钟，张守仁出现在他眼前。

原来，张守仁和梁伟强早就到了，他们没见浩恩，就回车里坐着等他，张守仁见林浩恩走来，就下车迎过来。

张守仁说：“林先生，我要投军，不要拦我，我意已决。”

“守仁，不是说好了，造飞机修飞机也能打鬼子吗?”林浩恩说。

“林先生，刚才听陈厂长说，据保山守军长官估计，日本人很快打过来，前方报信说，日军工兵正在怒江架设浮桥。怒江西岸三十公里滇缅路上，满是日军坦克车和等待过江的日军步兵。保山城怕保不住，飞机制造厂要解散，让大家自谋出路。我，已家破人亡，无处投亲，跟日本人拼命吧。”张守仁说。

林浩恩一听，飞机制造厂解散，顿觉悲凉透心，欲哭无泪，加之保山面临沦陷，意味着还得逃命，怒气喷薄欲出，建中央飞机制造厂是何等不易，就这么让日军给毁。

他想到，自己满腔救国激情，一身航空专业本领，年富力强的生命，在短短五年时间，一而再，再而三，浪费在千里逃亡路上。

现在，偌大的国家级飞机制造厂，诞生才八年就被日军送终，实在于心不甘。

他正想问张守仁，陈厂长现在何处，忽听空袭警报响起，还没反应过来，日军飞机就呼啸从头顶压来。

他想着今后的出路，对日本人的恨压在心头，对空袭没反应，愣愣地站着。

紧随飞机轰隆声，不远处又接二连三爆炸，一发炮弹正从天竖立下垂，从背后飘向林浩恩站的地方。

张守仁眼疾手快，拉住浩恩的手，往炮弹冲来的反方向，大步狂奔数米，大喊：“林先生快扑到。”

话音刚落，那颗炸弹落在林浩恩刚才站的地方。

日机五十多架在保山城又一通狂轰滥炸，沿城区炸半小时后，扬长而去。

几次在日军轰炸下死里逃生的经历，让林浩恩不寒而栗。

他目睹人之性命如草如虫，死亡在瞬间发生。

他站起来，看到自己和张守仁都安然无恙，心中感恩。

他眼含泪水，双手握住张守仁沾满泥污的手，说：“守仁，谢谢你，救我一命，大恩难报。跟我去重庆吧，我父母在那里，还有不少亲戚朋友，总能找到事做的，有我一口饭，你就饿不着。”

张守仁说：“林先生，我很感谢您，要不是您介绍我来中央飞机制造厂，我没见世面的机会，这辈子没机会看飞机。不是我救您，是您信的主保佑您。”

林浩恩听他这么说，眼泪忍不住流下，默默为张守仁祝福。

张守仁见浩恩流泪，说：“林先生，不必为我担心。”

接着，他说：“我要上战场，亲手杀鬼子，祭奠父母，为亲人报仇。”

林浩恩看劝不动张守仁，就不再说话，把手腕上的美国Yankee（扬基）表取下，拉过张守仁的左手，戴在他手腕上。

这块手表是林浩恩在美国留学时买的。张守仁刚到杭州笕桥，见浩恩戴这表，盯着看好久，满脸欣赏的神态。

张守仁只有一块旧怀表，买不起新手表。

看着林浩恩给自己戴手表，张守仁没推辞，从口袋里取出他的怀表，递给浩恩。林浩恩接过，也没有推辞。

张守仁在保山饭店门口和林浩恩告别，去找中国远征军投军，临别，说：“林先生，请记住我的新名字，张驱寇，我用新名字投军。”

林浩恩含着泪，说：“守仁，我记住了。张驱寇，这名好记。你会躲避炸弹，要活着回来，到重庆找我。”

二人心里都明白，此次一别，可能是永别，是否到重庆相见，乃未知数。

张守仁转身走了。

刚走几步，林浩恩叫住他，说：“守仁，假如重庆也沦陷了，我参加游击队，和日本人拼命。”

张守仁扭头看着他，泪水夺眶而出，说不出话，大步离去。

“守仁，等一下。你也信我信的主吧，他叫耶稣，有难处向他求，他会搭救你。你信耶稣，我们能在天家重逢。”林浩恩对着张守仁的背影大声喊着说。

张守仁点点头，用手擦泪，没言语，快步走了，消失在废墟尽头。

“主啊，求你帮助我们打败敌人。人的帮助是枉然的。”林浩恩默祷着注视着张守仁离去。

 “林组长，林组长。”林浩恩听见有人喊他，他是发动机技术组的组长。

转身一看，见八莫发动机分厂的陈厂长在不远处。

“陈厂长，我正要找您。”林浩恩说。

“林组长，我刚从医院回来。你还不知道，从八莫撤退时，原先搭你那辆卡车，后因你车抛锚，换到前面那辆车的员工中，有六位昨天被炸死，十人被炸伤，伤员躺在医院过道里。”陈厂长说。

“垒允厂部的美籍员工约珥，头部受伤，但不严重，我刚在医院碰见他，他在医院照顾受伤的同事，还救了经理的女儿。”陈厂长留着泪说。

林浩恩听说约珥受伤，还救别人，想起约珥的身世。

在美国留学时，林浩恩听同学说，约珥的父亲李文斯敦(John Hope Livingstone)牧师令人尊敬。

三十年前,民国元年（1912年）四月中旬的一天，英国苏格兰牧师李文斯敦，带着刚失去母亲的儿子，五岁的约珥,从英国南安普顿乘皇家邮轮Titanic（泰坦尼克号）去美国纽约市开布道会。

在泰坦尼克号邮轮午夜前行至北大西洋时，被冰山撞出大窟窿，邮轮进水下沉时，约珥被人带上救生船，当约珥期盼父亲到救生筏和他在一起时，却见父亲把救生衣送给一位女士，救生船和救生衣不够人人都有。

父亲看他一眼后，跳入冰冷的水中，游到水中人身边，问：“谁的灵魂尚未得救？”

他用冻得发颤的声音，对气息尚存的人说：“当信主耶稣，你和你一家都必得救。”

浸在冰水里冻的发抖的人，与李文斯敦牧师的境况相同，清醒思考和发声的时间只有几分钟。

忽听有微弱声音说：“我愿信耶稣。”

这人和李文斯敦牧师手拉手，用眼对话，告别人世，进入永恒。

这次旅行后，约珥成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