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散文)

作者: Mr_稻香老农 | 来源:发表于2021-08-05 09:53 被阅读0次

    离开故乡苏北平原多少年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我们那块的酒宴,说得更确切一点,是我原生家庭办的酒宴。

    我们苏北平原里下河水乡,那是一个不加滤镜也蛮好看的地方,她是我们泱泱中华壮丽山河中的一分子,当然有如画的风光。

    呵,那里的风景如画,民风也很淳朴,村民之间很注重礼尚往来,大凡哪家有红白喜事,都会往来庆吊,把酒欢谈。

    我到今天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候父亲在村里粮库做保管员,在村里也算是在市面上走的人物,村里人家但凡有红白喜事,都会请我父亲去吃喜酒的。

    那时如果人家是喜宴,我父亲就会甩着两个膀子去吃喜酒,因为那时人们不像现在重利讲实惠,人心掉到钱窟窿眼里,村民们去赴宴时,根本不用怀揣红包,或者微信支付宝(何况那时也没有智能手机)支付红包,主人照例笑脸相迎,礼待有加。

    如果人家是白丧,即老人寿终正寝,我父亲估计人家要请他,他就会早早地到村代销店买来两扎黄草纸(草纸当纸钱,奠祭老人时烧化),以此作为奠礼送到人家府上,到那时主人请他赴宴时,他心里也就很坦然地去吃白丧喜酒了。

    这种白丧喜酒吃起来还是蛮有趣的。因为那时素有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说法,如果哪家老人活到八九十岁,就算高寿了,我祖母活到九十四岁,闰年闰月算起来我祖母活到了九十九。

    如果是高寿的老人安详地合上他(她)的双眼,那么村民们去吃白丧喜酒时,还会悄悄地“偷”走主人家的饭碗、酒杯和汤匙(即调羹)等,喻意偷福增寿,主人还要熟视无睹,装作不知道,心里却暗暗得意,面子上备觉有光彩。

    我祖母去世后,宴请村人时,我看到人家偷我家的碗,我张口要喊时,我父亲见势头不对,他也不好众目睽睽之下呵斥我唦,他赶紧地跑过来用手堵住我的嘴。就因为我父亲堵住我的嘴,我眼睁睁地看见人家偷了我家好多碗,但只能徒唤奈何。

    我父亲到哪家吃过红白喜酒,回来都会要我母亲拿出一本账本,他就在上边写上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某请他吃喜酒,心里也明镜儿似的亮堂了。

    我父亲常说,好记性不如勤笔头,意思是记忆力再好,也不如自己勤动笔,把事情记在本子上,这样纵然你不能铭刻心田,你也不会把事情彻底忘掉。我父亲说,吃了人家的酒不是白吃的,到时是要马(方言,即还的意思)人家的。

    果然,轮到我大哥跟我大嫂结婚,以及我二哥跟我二嫂结婚时,我父母亲请村人帮忙打杂,请我父亲的朋友姜怀玉和一个堂叔主厨,次第地办了两场酒宴。

    其实一场酒宴规模蛮大的,不像城里人,你怀揣不管多大的红包,只能在下午五点半钟左右,在某五星级酒店或者某三星级酒店,饕餮盛宴大餐只有一顿。

    在我们那儿就不同了,在那个偏远闭塞落后的乡村,村民为了爱面子,他们还是热情好客的。

    譬如我父母亲为了我大哥和二哥娶妻生子,真是倾其所有,也要办好一场场不亚于五星级酒店的酒宴,为着要把父亲吃人家喜酒的人情还回去。相对地说,人情是最难偿还的。

    而且桌数之多,吃酒要吃三天,令你听说后也不禁会为之咋舌。这也是村人们利用这难得的机会,权作欢聚和摆龙门阵。

    摆酒桌安排酒席是有讲究的。一般地说来,那时我们苏北平原那块地儿,大多是盖的平房,七十年代还有茅草屋,后来才逐渐好转,多数盖起了青砖红瓦房,但有些茅草屋仍倔强地挺立在风霜雨雪中,跟现在农村也盖别墅高楼相比,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也不好比,那个时候的萧瑟根本不能跟现在的繁华相互媲美,也是不能望其项背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再憋屈也没用,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

    那时摆酒桌在平房的明堂里(即堂屋),要摆四桌,在里首面南而坐,左西左东为上席,右西右东为上席,靠门窗桌子的,同样是右桌面西坐左首,左桌则是面东坐右首,都是上席,很有讲究的。

    大多是德高望重的人坐,办儿女喜事的人家,在娶亲的当天晚上,是要由娇客(新娘的家人来看新娘婚礼如何)坐上席的,即便是村上的头面人物也要识趣地谦让。

    那时村人穷日子过惯了,根本没有现在的五粮液和茅台酒以及传说中的女儿红,大多是酒精勾兑的散酒和大麦烧酒。但红白喜事的人家,打死也要用大麦烧酒待客,以此来表示自己的诚心,而且大麦烧酒,据说喝到嘴里透心爽歪歪,真是越喝越富有。

    我大哥我二哥结婚那辰光,酒宴上以六大碗为主流,因此,我们那儿大凡到人家吃喜酒,不叫吃喜酒,更不兴说赴宴这种文绉绉的话,人人都说吃六大碗。

    哪六大碗呢?即红烧肉、红烧鱼、肉圆、大蒜炒卜页、韭菜炒长鱼和杂荟汤,另外,主人觉得让客人喝那么多酒,不够意思,会额外加上罐头(菠萝罐头居多)、剥好的皮蛋一碗、豆腐螃蟹羹(打嘴巴也不丟,名菜啊)、清汤煮鹌鹑蛋、银耳羹汤、白雪肉汤和清炖鲢鱼汤,等等,主人恨不能扒心割股地款待来客佳宾。我记得我父亲每次到人家吃六大碗,都感动得热泪盈眶。

    可惜的是,可能由于受拮据经济的限制,那个红烧肉,甭看表面上有两大块肥嘟嘟的肉,但那是清贫的主人家装门面的,通情达理的村民们彼此配合多么默契。

    他们决不捅破这层纸,他们知道肉不够,茨菇凑,他们不把肉来翻,而是纷纷向碗底下用筷子搛那肉下面的茨菇吃。那时就是这样,酒宴上的红烧肉折射出表面的富饶掩盖着骨子里的寒酸的真情实况。

    他们在主人来敬酒时,还很豪爽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谢谢主人的盛情款待。主人以红光满面来掩藏着些微的尴尬和极度的无奈,我的父亲就这样挣足了面子,而今天的我禁不住心酸流泪。我的父亲啊,我的父亲,我为您泪流不止!

    那时的村民多么善良,我至今都把他们镌刻在我心上,他们在吃红烧鱼时,鱼有两条,他们只吃一条,而且留头留尾,只把中间鱼身子吃掉,他们虔诚地相信,这寓意着主人家年年有余,红红火火的日子有始有终,有头有尾。我的善良仁慈的父老乡亲,浪迹天涯的游子,始终把你们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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