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囫囵吞过一颗枣

你可曾囫囵吞过一颗枣

吴先生：

   见信展颜

 你时常寄来的礼物我已经收到了。感谢的话怎么讲都觉得促狭。想了想，不如坦荡地写封信给你。

我过得不算好。

   听说你已经不在大学里教书，而去做了情感作者。替你开心，你本就温柔细腻。我写这封信的私心是：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助。吴先生，求求你，请务必帮我！

   我快要失去我的儿子了。

从我的丈夫离开后，我俩相依为命数载。而如今，感受着与他日渐的生疏，我焦灼如焚却手足无措。你知道的，我很早没了父母，没什么亲切交好的朋友，如今又没了丈夫。所以吴先生，无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多么令你惊讶，都请务必告诉我，我该如何是好。

半年前的一天，我儿子回到家，突然对我说：“给我钱。”

我愣了半响，话还没问出口，就看到他身后钻出来了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他说：“这是我女友，她怀孕了，要堕胎。”

我这个已经五次打断同学胳膊、进了两回派出所，又让小女友怀孕的儿子，今年还未满十六岁。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这个原本乖巧的儿子突然像变了个人。话越来越少，胆子却越来越大。我想起他父亲入狱的那天，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说，以后要变成优秀的男子汉。他在夏令营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断了腿，我一路背着他跑了好几公里才遇到好心人载我们去的医院。他和同学斗殴被拘留，我在派出所卑躬屈膝地和对方家长说了整整两天好话。

一次次的心力交瘁，却换来如今形同陌路的母子关系，我几乎已丧失了生活的信心。

所以，吴先生，我曾经最好的朋友，请告诉我，我该如何打破与他之间的隔膜？ 拯救对我来说，最为重要的亲子关系。

                                                                                      思语

思语：

   安好。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可曾囫囵吞过一颗枣？

   我三岁那年，二舅带着九岁的小表姐来我家。小表姐很喜欢我，热切的亲亲抱抱，拉着我的手在草坪上玩儿。她说，把秋千荡起来高过前方那棵树，就给我奖励。我成功了，她笑着亲了我一口，然后掏出一颗红艳艳的糖丸塞进我嘴里，说：“这是奖励你的！”

或许是时间隔得太久了，我已记不得那颗糖的滋味。我只记得糖进到嘴里，我还没来得及笑出声，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嗡嗡作响，肺里仿佛有个巨大的黑洞将我全身的力气全部抽走。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恢复意识是三天后的事情了。我自以为只睡了一觉，却全然不知，我在手术台上抢救了三天两夜。医院给我父母下了四次病危通知。仅仅一颗糖，对于患有先天性哮喘的我来说，却是致命的。

你知道吗？你给他的爱，就如同小表姐喂给我的那块糖，你以为是礼物是奖励， 可对于他来讲，反而成了伤害。

爱没有错，可怕的是，你爱错了方式，使得你浇灌的爱没有好好滋润他的心田，却成了他拼了命要逃离的桎梏。

你一定跟我一样，吞过西瓜子，吃过金针菇，也有可能不小心囫囵吞了一颗枣、一粒糖。你也一定知道会发生什么。是的，原封不动的排出。它们只是你消化道冷漠的过客，无法成为滋养你身体的成分。

我们曾经也算作亲近的人，我最了解你的性子。你只会循规蹈矩的做一个母亲，你为他添置每一件衣服，做好每一顿饭，你以为，这就是爱。

大错特错。

  他被全班男生围堵在教室角落，嘲笑他是没有爸爸的孩子的时候，你不在。他回到家的脸上明明写着沉重心事，你没有问及，只是呵斥他吃饭磨蹭令人讨厌。他把悲伤和着饭一起咽进肚子。

   没有带伞的下雨天，他淋着雨看学校门口自己的同学被纷纷接走。班里最胖最丑的男生一把将他推到在路边的脏泥里。你看到他归来时浑身的泥水，暴揍了他一顿，怒斥他贪玩不争气。

你敢不敢承认，你其实从未对他说过哪怕一次妈妈爱你，也从没有对他温暖认真的笑过。纵使你有一千一万个压力，也不该迁怒到他身上分毫。他对于你，只是一桩爱情的产物，而对于小小的他来说，你曾是他敬仰和崇拜着的全世界。

你的爱，是囫囵的枣，伤了他纤细脆弱的消化道。

小表姐如果把那颗红色的糖丸放进水杯里，融化成可口好看的糖水，我也能幸免一场生死劫。如果，你明白爱要细细来，变成他能消化得了的东西，才是爱。否则，都是你的窥镜自怜。

思语，或许，我更想叫你，小语。

   作为未婚妈妈，你这些年来的不易，我全都知道。小语，我是你大学老师，也曾是你最亲近的朋友。信写到这里，我在劝告你的同时，也成功的劝解了我自己。

   小语，无论我接下来说的话多么令你惊讶，也都请你务必认真看完每一个字。

  说起来真是可笑，你给了孩子囫囵的爱，我也给了你一份囫囵的爱。

   成为情感作者后，我被粉丝问及最多的问题是：什么是爱？

   我总会这样回答他们：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手。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我错了，错的太离谱。

我本以为，只要我默默守护着心爱的你，不打扰你安静寻常的生活轨迹，就是最好的爱。可我看着你如此的苦痛，又听你客套疏离地喊我一句吴先生，我的心，岂止是千刀万剐的痛可比的及。

孩子摔断腿之后，送你去医院的好心人的车牌号是7611对吧，我不是猜的，那是我的车。我无法面对你，只好拜托朋友假装路过，载你到医院。 孩子进派出所时，送来热茶、笑着带你们离开的警察姓刘对吧。那是我表哥的朋友，事情是我花钱找对方家长私了的。

上面讲给你的关于孩子受欺负的场景，不是我作为情感导师的职业嗅觉，而是我亲眼所见，不止一次。

   小语，你知道吗，这世上最好的情话并不是‘我爱你’，而是，有我在。

   小语，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都在。

   你接下来的人生，也请允许我一直都在。

   户口本随信附上，本人航空件，很快送达。

   明天早上，我要亲手为你做一份早餐。

   我囫囵的爱，只愿为你细碎。

 吴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