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新闻
斯薇离预产期只有个把来月，这段时间也就住在了岳父岳母家，方便有个照应。年末应酬多，结束得晚的时候，为了不耽搁她休息，丁一阳就会直接回街对面自己的家。
在病房的时候，丁一阳就给斯薇请了假说晚上有饭局。自己包着那么一头的纱布，回丈母娘家肯定跑不了解释半天，也不想她在关键时候担心。
从医院回到自己家的时候也快晚上10点了，李斌正好帮自己把车开了回来。一进屋，倒在床上，看了看手机，才注意到云姝发过来感谢自己的短信。
这傻丫头，正寻思着怎么回她，伤口又痛得厉害了，看手机头晕，赶忙扔到旁边，继续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接近中午，丁一阳是被窗户外照进来、难得的暖阳刺醒的。他揉了揉眼睛，还好伤口不深，头痛好了许多，摸摸放在旁边的手机，竟然忘了充电，已经关机了。卧室里早就没有放闹钟，看了看周围的墙，才想起来家里只有客厅有挂钟，走出去一看吓一跳，已经11点半！
丁一阳赶忙从包里翻出充电宝插在手机上，借这个开机的档口，冲到盥洗室飞速洗漱完。还没走出卫生间，“嘀嘀嘀嘀……”居然听到接连不断的短信提醒。皱着眉头纳闷，拿起手机一看吓一跳，是一连串看不到尾的未接来电，短信也直奔40条去了，而且还在不停增加，大有超过50条的趋势。
“厉害啊！大英雄！”
“一阳哥！这下出名了。”
“哇！英雄救美啊。”
“太帅了！丁行长。”
……
丁一阳一边看，一边意识到，自己上新闻了！？居然上的是西城都市新闻的头条！而且题目竟然是《经济下行，银行员工舍身收贷》！丁一阳赶忙点开，看到了不止是这篇新闻上有自己的照片，视频网站上竟然还上传了自己为云姝挡下拐棍的那一段录像！因为当时人实在太多，他没注意到，早就有热心群众、甚至是记者潜伏了进来。
他赶紧又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打起精神，起了一瓶矿泉水，到书房打开笔记本，仔细地看起来这篇新闻。
让丁一阳无语的是，这篇长达一个版面的新闻里，没有把最让他在意的真相——也就是没有对三尚集团莫须有的非法集资罪名进行说明，也没有说清楚那位打人的老者是因为买了理财公司的理财产品受骗，而错把三尚集团当成了债务人进行了错误的追讨和发泄。整篇报道对三尚集团当前的各项债务进行了夸大，而且将丁一阳和各位老人都描述为怀着共同目标的债权人，这一次受伤，是一次债权人内部不小心的误伤，不过还是对丁一阳英雄救美的过程进行了着重描写，宣扬了团结奋斗和互助友爱的主流价值观。
真正让丁一阳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篇文章里面对三尚集团的了解，怎么都不像是一夜之间就能整理发表出来的新闻。对三尚集团的历史沿革，特别是三尚电器被芦雪莲为首的外来股东低价收购后，改名为三尚科技飞黄腾达的过程描写得异常详细；对薛祥贵这一神秘富豪的发家史和跑路的各种极端猜测天马行空；甚至对滨河小区在拆迁过程中没有公布的暴力行为也进行了刨底深挖，更强调了滨河小区在薛祥贵跑路前的关键时刻，常恩集团强势接盘了。
仔仔细细看完整篇新闻，丁一阳居然流了一背的冷汗。这不正是有人早有预谋，想乘机把三尚集团往死里整，同时引火烧身到常恩集团吗？虽然描述不多，但是有心的人，光是看到常恩集团几个字，就不免会浮想联翩了。
接下来的几天，凡是自己认识的、看了新闻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发来了祝贺的短信，或者打过来恭喜的电话，但所有想一起庆贺瞻仰的饭局，丁一阳都一一推了。一来头虽然伤快好了，但还在隐隐作痛。二来报道的内容虽然鲜有人关心和讨论那些猛料，但他的心没法放松。他很快进入到工作状态，应付着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终于到周末的时候，斯国恩在家了。
去河畔别墅的路上，斯薇又开起来丁一阳的玩笑：“厉害啊，英雄事迹，全西城都知道，看伯伯今天怎么洗刷你。”这几天斯薇已经无数次地和自己提这事儿了，从那酸酸甜甜的口气里，既有看到丁一阳帮云姝当拐棍的嫉妒，也有看到丁一阳英勇保护同事的骄傲。
“那一刻真的是条件反射，本来那拐棍是往樊宽寿脑袋上扣过去的，他们俩站一块，我的本意真是怕三尚集团的当前法人代表半身不遂咯。你看？要是这前面的法人代表跑了，接班的法人代表又残了的话，这不良贷款还清收啥啊？”丁一阳开着车，委屈地解释。
“好啦，我不关心这个。”斯薇看了看丁一阳脑勺，“看到新闻的时候，我妈打电话来，还骂了我一通。说你受了伤怎么连我都不知道，这几天我爸给你弄的秘方药效果还不错吧？”
丁一阳一脸傻笑。“嗯，爸那秘方太邪门了，一用头就不痛了。我不说，还不是怕你担心嘛，最后一个月多关键啊。”
“不担心，你就想一直瞒着咱们啊？”
一路上斯薇开展起新的一轮拷问，丁一阳忍着不耐烦，强颜欢笑、重复作答，很快开车来到了江畔别墅。
斯国恩只要在家的时候，大门就没锁过，丁一阳和斯薇摁下把手进了门，穿过饭堂和客厅，果然，看到他又在后院池塘边喂锦鲤。
这段时间斯家豪和斯家荣都在家，一是担心斯国恩，二是快翻年了，俱乐部也没什么比赛可以打。两人都喜欢晚上玩通宵，这会儿还在楼上卧室里补瞌睡。
斯国恩一直死死地盯着池塘，还是丁一阳拉着斯薇走到斯国恩跟前了，他才缓缓地把视线从池塘里一条条正张着嘴，抢着鱼食的昭和和大正身上移过来。
看着丁一阳和斯薇冲自己笑，黑着眼圈、神情木讷的斯国恩竟然反应了半天才招呼他们道：“哦，薇薇和一阳来啦。”说完扭过头，继续伸手进那一大包满是日文的鱼饲料里抓出来一把，洒在水面上。
丁一阳发现，后花园之前养藏獒的地方空了。“哦？大伯，虎宝没在这儿了？”
“嗯，最近休息得不好，太吵，卖给河对面那家开狗场的主子了。”斯国恩淡淡地回答。
斯薇知道，这藏獒可是斯国恩亲自从西藏牧区接回来的，除了斯国恩以外，其他人都不认。她知道这“虎宝”对斯国恩来说多重要，但听他那语气，自己也不愿再提这宠物了。“伯伯，之前听家豪、家荣说您休息不好，现在好点了吧？我们给您带了点安神的补品，晚上睡觉记得喝哦，没副作用的。”
看着斯薇一脸阳光的笑容，斯国恩这才挤出一丝笑。“就知道你是伯伯的贴心小棉袄。”斯国恩靠到斯薇面前，扶着她的肩膀，仔细打量她的肚子，“哟？这么圆啦？什么时候的预产期？”
“还有一个月。”斯薇笑着。
“上次听一阳说是女儿？”
“嗯。”斯薇点了点头。
“那就好，爹妈享福啊。你看你爸爸，多幸福。再看看我，两胖小子就只知道玩，每次进屋看到他俩都在打游戏。”斯国恩摇了摇头。
丁一阳忙帮两兄弟解释，“大伯，他俩办的电子竞技俱乐部其实挺厉害的，上次比赛还拿了奖，奖金拿到手，加上卖出去的广告和签约，现在俱乐部的财务状况还不错的。”
斯国恩认真地看着丁一阳，“再挣钱，那也是玩，玩物就会丧志！哪有玩还能玩到功成名就的道理？这是一代人的沦丧啊——”在代沟面前，丁一阳见没得沟通，悄悄转过身对斯薇吐了吐舌头，没再接话。
斯国恩看了看客厅的钟，对斯薇说：“你这大肚子，到卧室去休息下吧。一阳陪我这老头喝喝茶，抽抽烟。”
斯薇皱着鼻梁，“大伯，少抽点烟，我爸现在烟都戒了，一阳在家现在也不抽烟了。”
“哈哈，你爸的毅力我还不知道，真正感兴趣的事，他是戒不掉的。也就是你这段时间特殊，怎么也得忍着嘛。好啦，快睡觉去，几个客房都是干净的。我和一阳就在外面晒晒这难得的冬阳。”
“好吧。”斯薇舍不得地看了看斯国恩，看了看丁一阳，挺着肚子去找房间休息了。
看斯薇走远了，家里阿姨把泡好的茶端给丁一阳，又给斯国恩的茶杯里加了热水退下后，斯国恩递给丁一阳一支烟点上，两人坐到池塘边的竹凳上，抽了几口后说到：“现在的媒体，无孔不入啊。”
丁一阳听到斯国恩提这事，后脑勺竟然一阵阵痛。“大伯，这篇报道我仔细看了很多遍，越看越觉得蹊跷。”
“哦？”斯国恩没说，端着杯子吹了几下飘在面上的茶叶，咂了一口。
丁一阳继续说到：“这事本来就是一场误会，这大爷大妈闹，也该去理财公司闹啊。媒体跟着起哄不说，还把三尚集团和薛祥贵的灰色发家史抖了出来，并且没提供任何的事实依据。甚至还把火往常恩身上烧，这也太不像一家省市级媒体应该干的事了！”丁一阳现在真是感到义愤填膺，尽管最近老是收到祝贺的电话，行里也乘势把他塑造成了清收不良的英雄典型进行表扬，但只有从头到尾置身其中的人，才知道这件事情本身已经变得多么的扭曲。
斯国恩灭了烟，看着池子里的锦鲤喝茶，半晌后才说到：“最近常恩真不太顺啊，从旦朝晖大哥进去开始吧，就没怎么顺了。不过顺了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个大坎，迈过了常恩应该会上一个新的台阶吧？想来也可笑，上次在我这里喝酒，算是老旦最后一场大酒了。对了，上次你也在吧？”
“在啊，大伯，那天可是真喝多了！”丁一阳笑着，原来斯国恩喝多了也会和自己一样断片啊，正好，这会儿可以提出来一直埋在心里的疑问，“不过那天，您是知道旦总要出事了吧？”
斯国恩微微点了点头，“怎么会不知道？这世道上哪有空穴来风的，就算是吹了就过去的风，那也是有扇风的动机可以琢磨。”说着自己又点了一根烟，“我和王勇都清楚，那估计是咱们三兄弟这辈子喝的最后一顿酒了。”
“最后一顿？难道旦总他？”旦朝晖最终的审判结果还没公布出来，丁一阳当然不会知道。
斯国恩叹了口气道：“无期，”顿了一会后，“前段时间他父亲还是走了，我和王勇去帮忙操办的。本来他家里就没剩几个钱，老婆孩子的日子也不好过，女儿回国了，工作也是兄弟们帮忙着安排的。说到从前啊，我们三兄弟……”
一下午的时间，丁一阳就这样和长了自己两轮的老辈，沐浴在西城冬日穿透雾霾的阳光里，听着斯国恩细数他自己、他身边人的发家史，奋斗历程，让他听到了自己这么多年都不曾听到的精彩故事。故事里的这些人目前或者身居要职，或家缠万贯；或者苟且偷生，或者家道中落。但每一个人，都那么的真实、那么的鲜活，这一下午对于丁一阳来说，真的是毕生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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