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堂姐,小学六年级之前几乎天天在一起玩。用妈妈的话说,她有点泼辣,我的左脸处至今有个她留下的淡淡的指甲印。某年我妈妈在打麻将的时候,我堂姐因为某件事看不惯我,使劲掐的,小孩子下手不知轻重。只是没想到这个痕迹有可能会伴随我一生。其实,我是真的不怪她的,我也没问过小时候她是不是嫉妒我比她受欢迎,比她漂亮,比她成绩好。就像我始终不知道她妈妈,也就是我大婶婶为什么老要欺负我妈妈。但前几年,她妈妈得癌症走了,好像所有的过往失去了去计较的意义。那段恩怨纠葛如若再拿出来说竟很累赘了。事实上,我也从未与她计较过,只是成年以后,日渐疏远倒是真的。
很奇怪,太多事已经模糊不清了,但我还是异常清晰地记得我俩都特别喜欢吃蛋黄饼干。一个个煎得金黄喷香,边缘偶见焦咖色,饼干正面是鼓起来的,正中有一点桃红,不大不小,类似于牙签的圆头点上去的。特别好看,让人看了食欲大起,下嘴却变得格外矜持。那时候这种饼干算是“奢侈品”,两块钱才能买几两,两个人分着吃很快就干净了。我们总喜欢先用舌头去细细舔一下中间的桃红,然后往饼干蓬起来的地方落齿,崩一声,一分为二。然后含在嘴里,用热气把它“蒸”软,再慢慢得卷入腹中。很多个下雨天,我们在家,百无聊赖,总会把各自的零花钱凑起来,去称个二两解解馋。那时候,我们住在半山腰上,离村里的小店并不是特别近,需要绕过好几条小山路,我们总是手挽着手,共撑一把伞,一路上欣赏着碧绿的芦苇叶缝隙里钻出来的不知名的野花,看见小竹林里冒出的可爱的小笋尖上前打个岔,听着回荡在寂静空间里的格外轻悠的鸟叫声,跟着哼起小山歌。每当我们到小店的时候,一群叔叔阿姨总会围坐成几桌打麻将,水泥地上经常会有还未熄灭的烟头,恹恹地吐着白气。老板也经常混迹于麻将堆中,要请个七八遍才会甘愿起身帮我们称蛋黄饼干,大抵是嫌我们俩孩子买得太少,不爱招呼吧。我们会跟在老板身后,相视一笑,看着他从一大袋蛋黄饼干中随手捏起一把,放到秤上,不停摆弄那块小铁块,生怕让我们捡了便宜去,哪怕只多了那么几克,他也是不罢休的,看得堂姐直翻白眼。而我通常会在一旁拼命偷笑,堂姐见我笑,也会露出小虎牙狡黠一笑,特别鬼精灵。称完的饼干会被倒在一个白色的小袋子里,我通常是没有权限去拎这个袋子的,大多时候都会挂在堂姐的手腕上,我吃完一个伸手过去拿。有时候谁吃得太快,会招来另一方内心里不动声色的白眼,但都不会表达不满,而是暗暗加快嚼的速度,几两饼干,通常都是在“不甘心对方吃的多”的忐忑中“功德圆满”的,这种傻气的比拼在长大以后确实不再有过了。
工作的第一年,我们都到了宁波。我已经很久没有接到过她的电话了。突然间有一天,她请我去她家作客,说是她家,其实是她租的地方。一个酒店式公寓,挺简陋的,我去的时候是吃过晚饭的,到了她那里便早早睡下了,竟然没有许久未见的尴尬。第二天醒来,她说给我做早饭,结果,她真的是做了,但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她就煎了一个小鸡蛋。一边问我“够吃了吧,就只剩一个了”,一边又露出了她那狡黠的笑。我不知怎的被噎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回答她“够了够了,午饭多吃点就行了。”中午的时候,她果真带我下馆子了,那时候我陷入人生中的第一段恋爱,一直拿着手机发信息,她脸色已经很不妙了,但沐浴在爱河中的人其实很神奇的,并不太会关注这些。当她第三遍提醒我“菜上了,可以吃了”的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她生气了。其实我对于那天吃了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只记得吃到一半我放下了筷子又开始摆弄手机,她腾地一下从座位上起来,筷子落在了地上,然后特别严肃地跟我说:“你很浪费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请你吃顿饭,花了钱你也不动筷子,知不知道赚钱不容易”。说完就拂袖而去。我那时候反应也快,蹭一下就追出去了,只见她在前头飞奔。我特别狼狈地在后面追着她,其实心有愧疚,但是无奈一句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口。路口拐弯处,看到一个零食铺子,有卖地瓜干的,薯片的,锅巴的,好巧不巧,竟然有蛋黄饼干。我内心着实波动了一下,顾不上追她了,停下来买了一大袋。那时候发现城里的蛋黄饼干其实是没有中间的一点红的。
我赶到她住的地方时,她把我锁在门外,我就朝着里面喊“喂,我买了蛋黄饼干,你给我开个门啊”。。。。。。许久不见动静,我站了好一会,便觉得无趣,挫败得打算打道回府了。跟她说了句“蛋黄饼干放你门口了,我走了”。她最终还是沉着脸来开门了,我提着小袋子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谁都没有说话。安静的空气中是我嚼饼干的嘎嘣声,时不时瞥一眼她的脸色,心想做人做到这份上也是窝囊。她冷不丁来了句:怎么没有一点红?
因为她那句话,差点没哭出来。原来她也还记得。
于是,那个下午,两个重归于好的姑娘差不多跑遍大半个宁波,买了一瓶食用色素,在300多颗蛋黄饼干上都点了“一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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