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梦明山下,松阳镇。
“二当家,你说我们雨没停就不分日夜地赶来,究竟图的什么?”子屁面露狡狯之色。
“我不是说过么?”花烈挑眉道,“我就不信他名门正派能……能和咱们沙云寨结亲,就我爹那豹子脾气,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大当家何等威风,他狗屁派就是天王老子,少说不得让咱们大当家三分?不,五分!”子屁嬉皮笑脸道,“这当儿啊,大当家八成正与那狗屁派张罗喜事嘞!”
“你这嘴是借来的么?嘚吧嘚嘚吧嘚不嫌累啊,他奶奶的,老娘都饿了!”脸上晕染了红。
子屁瞧着来趣,心说这二当家是吃钝鸭子,肉烂嘴不烂。正嘻笑间,冷不丁中风似的,心下酸楚上涌,打趣之意顿消。
“子屁,你……咋啦?”
子屁仓促圆道:“没,听您一提饿,咱的肚子也不争气了,您瞧,前面有家客店,到那儿填补填补如何?”
“着!就依你的,酒也不能少!”花烈欢步径去,却见当头一块大匾,上书“故人来”,转头向子屁哈哈笑道,“子屁,咱们可是头一遭来这儿,今儿个算是‘新人来’啦。”
“哈哈哈哈,是啊是啊。”子屁脸上笑着,心里却不是滋味儿。二当家万一嫁入镜花派,将来少不得光顾这地方,久而久之怕真的成了“故人来”。
言思及此,只见店小二笑盈盈地招呼道:“您好啊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花烈随处坐下,道:“先来三斤酒,一碟藕片。”
“得嘞!”小二提嗓吆喝道,“‘故人何在’三斤,‘客舍偶集’一份儿!”
“等会儿等会儿?”子屁云山雾罩道,“那啥,故人何在?客舍偶集?”
“呦,您是新客啊,这么跟您说吧。”小二笑道,“我们这儿的菜名呐,全跟这‘故人’有关,就拿这酒来说,一个人想念故人,嘴里成天念叨着‘他在哪儿啊’,心里苦啊,可不就借酒浇愁啦?”
花烈心念一动——他在哪儿?他真在梦明山上么?
子屁不以为然道:“起的什么怪名字,没的败老子的兴,喝酒本来是个快活事儿,偏让你们倒腾得苦啊愁啊的。”
“别打岔。”花烈向子屁白了一眼,关切道,“这‘客舍偶集’又怎么讲?”
小二续道:“这藕片嘛,便取自‘客舍偶集’的‘偶’字,在客店和故人偶然重逢,真乃快事也。”
“好是好。可……真有那么如意么?”花烈失落地摇头。
小二正要回应,忽听得楼梯板缓缓作响,却是一位客人连声哈欠道:“小二,来一份儿‘才见便开眉’。”
“得嘞!”小二照例吆喝道,“‘才见便开眉’一份儿!”
“‘才见便开眉’?这又是哪一出……”正寻思着,花烈蓦地眉开眼亮,“赵……赵风哥!”
五十五.
“烈……烈烈。”三芩的哈欠打到一半,忽然像断了线的风筝,空余三芩这放筝人茫然无措。
天下怎会有这等巧事?大师兄不是说万无一失么?不是说只消待在这儿随我怎么吃怎么睡都不会露馅儿么?好家伙,这才住了一夜!现世报来得这样快么?
子屁将三芩仔细打量一番,冷笑道:“哼,我道是什么人物,不过是个吊儿郎当的小白脸儿嘛。”
三芩正不知如何反应,子屁这么一嘲弄,倒活活送他个靶子,道:“就你这獐头鼠目的,还好意思说我?可别拎着尺子上街,只量别人不量自个儿。”
“你——”子屁晓得临阵发作乃兵家大忌,便强压怒气,“呵”的一声道,“莫非你就是镜花派那什么‘轻功小巨头’?嘿嘿,我看这名头倒是不假,否则你抛下别人的时候,腿脚怎么会这样利索?”
花烈见二人莫名其妙地讥刺起来,正欲出言打断,转念一想:“让子屁骂骂这没良心的也好,省的我多费口舌了。”
三芩见围聚凑热闹的愈来愈多,心道:“得,让人家抓个现形儿了,此下哪怕我撒丫子跑了,他们四下一打听,迟早得坐实我是哪门哪派的。”便放下逃意,心无旁骛地反驳道:“你倒说说看,我抛下谁了?老子做事儿向来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怎……”
这下花烈终于沉不住气了,指着三芩的鼻子便骂道:“啊呸!姓赵的,你心里真的丝毫无愧么?你连个屁都不放就没了人影儿,还腆着脸说什么‘仰不愧天,俯不愧地’!”
三芩顿足道:“烈烈,怎么他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你以为我想不告而别么?老子受了那么多委屈,又他娘找谁说理去?!”
“啊?”花烈扭头看了眼子屁,又狐疑地打量三芩的神情,却见他面色铁青,好似真的憋着什么不言之隐,便一摆素手道,“有话说,有屁放!”
三芩“哈”的一笑,食指向下一点:“就在这儿?”
花烈恍有所悟似的环视四周,但见无数道目光打在自己身上,倏地面红过耳,低声道:“那……去哪儿?”
“随我上来吧。”三芩转过头来,拾级而上,楼梯板缓缓一阵吱吱咚咚的响声。
五十六.
“都散吧都散吧。”子屁将四下瞧热闹的闲人驱散,跟随二当家一起上了二层。
三芩将屋门轻轻推开,向内抻手道:“烈烈,你先请。”定睛向正要进门的子屁道:“怎么,你想听我俩说话?”
“我……”子屁如鲠在喉,“二当家,我若不在……”
三芩面露愠色:“烈烈,这人和你什么关系,怎地要听我们的私话?”
“子屁,你守在外面,如有异动立即报来。”
子屁悻悻道:“是——”
三芩忍不住唇角孕笑,转瞬又一丝不苟道:“当心守着点儿,别出什么差错。”便将屋门关上,心下笑个不停。
花烈寻个凳子霍地一坐,抬眸道:“好了,这儿没有别人,你肚子里有什么花花肠子,尽管吐出来吧。”
三芩脸色一沉:“烈烈,你还觉着我不辞而走是负心薄幸?”
“那要看你怎么说了。”花烈掸掸肩上似有似无的灰尘。
“好!话说到这儿,我也没什么可瞒你了。”三芩顿了顿,正色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就骗了你。”
“那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花烈怒然坐起,“还说你不是负心薄幸!我当你……”
“不是你想的那样!”三芩张手阻拦道,“其实我不叫赵风!”
花烈闻言,不由得心神一怔,施施然坐回原位:“那你叫什么?”
“三芩。”
“三芩?怪名字。为什么骗我?”
“不得已而为之啊。”三芩神秘道,“你此下已然知道我是镜花派的弟子,可你不知道,我们名门正派的弟子瞧起来还算光鲜,做起来却极为不易。”
“这和你骗我有什么干系?”花烈奇道。
三芩娓娓道:“所谓‘树大招风’,我们镜花派名声在外,不免多生枝节。这不是一个月前,师父发觉葫芦谷的天狼派于我派似有不轨之谋,因我轻功扎实,人也机灵,便派我前去打探消息了。”
“后来呢?”花烈入神道。
三芩笑道:“经过一番查探,我发现天狼派虽有见不得人的阴谋,却不是冲着我派来的,当下放宽了心。”
“那他们有什么图谋?”
三芩挠挠耳朵:“好像……和什么东明派有关,反正和我派八竿子打不着。”
花烈疑惑道:“这不是和你没啥关系么?”
三芩摇摇头:“照理说,既然完成了师父交下的差使,这里面就没我啥事儿了。可偏在这好死不死的时候,我让天狼派的人给发现了。”
花烈急道:“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五十七.
事实上,三芩刚给天狼派的几个喽啰察觉时,便一溜烟儿逃得无影无踪。因而从这里开始,上天要考验他编故事的才华了——
“我刚给天狼派的高手们发现,就有人高呼:‘是东明派的!是东明派的!’这可把我给急坏了,他便知道我是镜花派的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的杀人灭口?眼看那使刀的、使剑的、使枪的、使锤的都凶神恶煞地冲我过来,我却单枪匹马,正面拼杀是凶多吉少啊!于是我三十六计走为上,先杀了几个挡道的,便仗着轻身功夫撒蹄子逃了。”
花烈紧张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哎呦,只有逃了,那还有什么办法?不过谢天谢地,当时我逃命心切,竟连天狼派的一众高手都追我不上,让我捡回了一条小命。”三芩话锋一转,“可我还不能高兴太早,那时我使的是我们镜花派闻名江湖的上乘轻功,全派上下除了师父只有我使得地道。他天狼派高手如云,其中定有人识得我的功夫,查清我身份是迟早的事儿, 以是我小心翼翼,在外从不敢泄露自己的身份。”
花烈不平道:“纵是如此……你也不该瞒我啊——你难道信不过我么?”
三芩缓缓走近,捉搦了花烈的手,轻声道:“与你初见时,我自是心有戒备,不敢透露实情,可是没过多久,我便明白你是真心实意的——”
花烈嘤然道:“那你还——”
“我不想你受牵连。”
花烈挣脱了三芩的手,忿忿道:“你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之徒?”
三芩笑了笑,道:“我那时翻来覆去地想,究竟该不该告诉烈烈?好几次都差点儿说出口。不知为何,每每我话将出口时,一瞧见你的娇容,就是打死我也无法忍心了。”
花烈垂下烫红的脸道:“那……你不辞而别,也是为了不牵连我?”
“是啊,多与我相守一日,你便多一分危险,还是我悄自离开来得清净。”三芩泪过双颊,“别瞧我刚才跟你那兄弟死不承认,说什么‘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其实我打心眼儿里知道,我……我对不起你——”
“赵……三芩哥,快别这样说,你也有难言之隐啊……”花烈也失去自主地落下了泪,“这些日子里,你一定很煎熬吧?”
“哪有你难熬啊……我一声不响便没了音信,不知让你担了多少怕……”三芩将花烈拥入怀中,“我……我再也不会——”
“他奶奶的,说什么花言巧语!”子屁将屋门轰然踢开,“我刚才问过这儿的人了,你他娘是昨天住进这儿的对不对!算算日子,我们大当家昨个儿也该到了,你他娘早不住,晚不住,偏偏这时候住进这家破店,是为了躲我们大当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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