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赤壁纪念馆,始建于明代正统六年(1441),齐安通判黄客在赤壁矶建东坡先生祠,后几毁几建,只有石塔一直保存下来。咸同年间,太平军与清军在齐安反复拉锯,几进几出,发生五次大战。这五次齐安之战,使得赤壁矶上的建筑焚毁殆尽。前后算起来,驻守齐安城的太平军将领,有石达开、陈玉成、赖文光、韦志俊等,而驻守该城的清军将领,有曾国藩、李鸿章、吴文镕、胡林翼等,全是当时双方的主力部队和主要将领。同治七年(1868),太平军和东捻军被完全剿除后,荆江归于平静,满眼废墟,百废待兴。此时,齐安巨富刘维桢出资、设图,在齐安知府的主持下,重修赤壁矶上的东坡赤壁,建苏文忠公祠等一些建筑。1920年、1925年,在有识之士的筹措、组织下,东坡赤壁得到进一步扩建,形成后来的规模。1930年纪念馆大部毁于火灾,五十年后再原样重修。
刘维桢是齐安人,1822年生于扬鹰岭村塾师家庭,因家庭贫困,随父就读,长于诗文,同时学习竹篾,自谋生路,半工半读,灵活务实,以致31岁尚未考取秀才。但是,在1953年2月赴齐安应试童生的途中,他被首次北上的太平军俘获,被改变了命运。是福是祸,事后才知。他本名刘斡成,因避陈玉成的名讳而迅速改名。因聪明能干,文笔精彩,能说会道,察言观色,他并未用作新兵或民工,而是深受器重,成为陈玉成部的掌书,掌管军队的文书、货物和薪水,后升为赖文光部的副将,领兵佐守蕲水。这优厚待遇,比考中进士还好得多、快得多。咸丰十一年(1861),英王陈玉成占据齐安,加固城墙,作为再次攻克汉皋的军事据点,后因李秀成进军速度缓慢,无法配合作战,而且作为天京北大门的安庆被围,不得不赶回援救。留守齐安城的遵王赖文光,随即遭到湖广清军的重兵围剿,又被湘军胡林翼、彭玉麟水陆夹击,形势危急。此时节,负责驻守蕲水的刘维桢,得到齐安被围、安庆被围的消息,判断形势不利于太平军,且明白陈玉成与李秀成不和,太平天国气数已尽,自己有机可乘,改换门庭,因此暗中派人到总督官文的行辕,表达投降之意,并谈好条件,一起制定攻占齐安城的计划。他率军到达城东的三台河对岸,利用曾任陈玉成掌书的便利,伪造英王文书,谎称前来增援,诱使赖文光派重兵出城,在三台河接应自己。清军在三台河附近的山林布局,随即予以围堵、伏击,而逃过长河的太平军,又遭到刘维桢部的夹击,致使赖文光部主力损失一万人,尸体浮满长河的河面,乃至阻塞河道。正因此处阴气太重,三台河后来一直成为齐安处决犯人的地方。
赖文光驻守城中,看见逃归散兵,闻讯大怒,却救援不得,很快在胡林翼、彭玉麟的水陆夹击下,丢掉军事据点,率残兵逃走。用齐安土话讲,这叫“扁担无蜡,两头失塌。”得知消息的陈玉成,被气得差点晕过去。1864年5月,西征的赖文光返回救援天京,与捻军张宗禹合作,在东归途中再次攻陷齐安等地,惜乎被围追堵截,无法东进。天京陷落后,赖文光组建东捻军,以骑兵为主,流动作战,神出鬼没,在齐鲁荷城击毙统帅僧格林沁,于1866年东突,再次攻占齐安等地,击毙总兵梁洪胜,令清廷大为恐惧,调令湘军、淮军精锐围追堵截,致使东捻军几次损失惨重。曾经驻守齐安多年的赖文光,对大别山根据地极其留恋,多次返回大别山修整部队,重新出发,最终在齐鲁寿光与淮军刘铭传作最后之决战,拼光家底。1868年1月,赖文光率领残部沿着京杭运河南下,在扬州被俘,旋即慨然就义。太平军另一悍将侍王李世贤,乃忠王李秀成之堂弟,在婺州建立钱江根据地,于天京陷落后,在湘军左宗棠的追击下,进入岭南,借宿于康王汪海洋处,竟然死于其手。太平天国运动失败后,有两个重要人物乘船逃往海外,都活到光绪末年,享年80余岁,成为传说人物。一是赖文光的堂兄赖汉英,洪秀全妻弟,逃往香港,隐姓埋名,晚景凄凉;二是瑛王洪全福,洪秀全族侄,逃往古巴,后来成为洪门领袖,参加过羊城起义。
一个齐安男人害惨了陈玉成,而一个齐安女人帮助了陈玉成。英王陈玉成乃太平军后期的主要将领,与李秀成齐名,早年领导童子军,勇猛强悍,因翻墙夺得汉皋而成名。其结发妻子叫蒋桂娘,齐安麻城人,太平军将领之女,生于1845年,自幼习武,臂力过人,手提两筐稻谷,行走如常,且练就飞刀绝技,人称“双刀神女”。1854年,17岁的陈玉成率领500名童子军攀爬汉皋东门城墙,偷袭得手,而9岁的她加入其间,极其勇猛,引起陈玉成的注意。13岁后,她在坤妹营担任教官,是太平军后期的女将领。1860年,蒋桂娘15岁,嫁给英王陈玉成,成为其贤内助,婚后生下一子,取名陈天宝,住在安庆英王府。1861年,安庆被清军攻陷,她渡过长江,逃了出来,定居于金陵。1862年,一时受困的陈玉成,被暗中叛变的奏王苗沛霖诱捕于寿州,作为自己降清的投名状。因陈玉成名声很大,为避免生变,清廷很快就地将他凌迟而死,年仅26岁。蒋桂娘悲痛万分,逃出寿州,再次返回金陵,决心将陈天宝抚养成人。陈玉成的侍妾王氏和吕氏,均被清军抓获,因年轻貌美,均沦为清军将领的侍妾。反复无常的苗沛霖,只想在清军、太平军、捻军之间,寻求自己的军事利益,经营自己的苗家军,因而被视为中国近代第一个割据军阀。他得不到清廷重用,心怀不满,翌年重新联络太平军反清,几乎被灭族。陈玉成评价他:“真是无赖小人,墙头一棵草,风吹二面倒,龙胜帮龙,虎胜帮虎,将来连一贼名也落不着!”苗沛霖还做了一件缺德事,是女俘换饷,将俘获的年轻女子们聚集一起,组织她们卖淫,面向社会,将所得大量资金充当军饷。一批女俘不行了,再换一批新的。
1864年7月,金陵天京沦陷,残部四处逃散,蒋桂娘女扮男装逃出。陈玉成旧部暗中护送母子,前往陈玉成老家桂州藤县,进入湖湘地界,传闻清军在桂州抓捕返乡的太平军,就抛下母子,纷纷逃走。蒋桂娘颠沛流离,吃尽苦头,担心回到藤县被抓,只能在所流落的湖湘资兴就地隐居,给大户人家打工,以此养活儿子。陈天宝长大后,药店当学徒,年近40岁时,娶本地武秀才之女为妻,可惜没有生养,遂再娶婢女为妾,于1902年生子陈慎初。五年以后,因积劳成疾,无钱治病,陈天宝与小妾先后病故。蒋桂娘独自将孙子陈慎初抚养成人,于1924年张罗婚事,随后有了重孙。1926年,蒋桂娘去世,享年81岁,临死前叮嘱陈慎初,有机会返回藤县定居,且不要忘记自己是陈玉成的孙子。1980年,陈慎初老人带着全家六口返回藤县定居,受到当地人的热烈欢迎。电视剧《太平天国》中,充斥着各种奇特的三角恋情,而陈玉成被洪秀全之女和曾晚妹同时爱着,两个女孩都是虚拟角色。曾晚妹是名将曾天养的孙女,戏份相当足,对陈玉成死缠乱打,爱得轰轰烈烈。当陈玉成被清廷抓获、准备斩首时,她突然跳出来,跟他上演“刑场上的婚礼”,让曾国藩很感动。她的历史原型,正是蒋桂娘。蒋桂娘算是太平天国失败后的第三个传说人物,而且是女性。
在所有投降清军的太平军将领中,刘维桢活得最风光,最滋润,也算是一个传说人物。刘维桢在取得三台河大捷之后,当即吃到了太平军的“人血馒头”,获得清廷蓝翎五品军功,并乘势四处剿杀,大肆劫夺太平军的军饷、库藏,用骡马运回自己老家。齐安、随州、德安等地府库的大量财物,都是陈玉成当时转移过来的,用作西征的资本,而这些军事秘密,曾为陈玉成掌书的刘维桢都知道。他不久被升为楚军忠义营记名提督(从一品),提督大部马步军,转至淮右、江左,围剿李秀成等人的兵马,浑身沾满太平军的鲜血。当初他如果没有被太平军俘获,此时节说不定依旧还在考秀才,是名副其实的老童生,因为清代考秀才极其困难。能够混成一品大员的进士,也属凤毛麟角。但是刘维桢治军松懈,纵容掳掠,便于自己暗地转移数不尽的江南财富,被清军称为“刘长毛”,因而在金陵被攻陷后,作为“贰臣”被列入首批裁军的对象,返归汉皋的新家,而且被赏赐了一大笔钱,作为遣散费和退休金,自然极其高兴,荣归故里。曾国荃在攻陷金陵后,亦大肆掳掠,将天王府的众多财宝和美女,偷偷用一些木船逆流运回湖湘老家,而曾国藩在奏折里谎称天王府财宝不知去向。刘维桢在齐安老家附近先后购买田地25万余亩,每年收租稞30万担,是著名的庄园主,同时携带儿子刘石清,在汉皋经营商贸业、金融业、交通业,拥有“七仓五典八商三船”,迅速成为齐安首富、汉皋巨富,且因是一品大员资历,在齐安、汉皋官场都是手眼通天,黑白两道通吃。这里的“三船”指三条现代轮船,往返于齐安与汉皋之间,是长江中游航道上首批客运、货运的西式轮船,俗称小火轮,是传统的木帆船、楼船无法比拟的。其中,“东成”购于1890年,“宝清”“宝生”购于1909年。此外,为了积攒功德,弥补罪过,他极力兴办慈善事业,如兴建义学、社仓、善堂、义庄,铺桥修路,捐资赈灾,修建会馆书院。在湖广总督、巡抚以及齐安知府的支持下,他还出资重修毁于太平军战火的汉皋黄鹤楼、齐安东坡赤壁,率领忠义营官兵参与重修,减轻费用,加快速度,一时传为佳话。
他于同治七年(1868)出资修建的黄鹤楼,融合佛塔造型,三层八面,飞檐凌厉,极其豪华气派,被称为“同治楼”。他为黄鹤楼题写楹联:“襟江带湖,撑天拔地,喜者番古迹重新,独当半壁;望云招鹤,载酒题诗,愿从此斯楼无恙,永镇中流。”遗憾的是,这座木质结构的江南名楼,只使用了16年,于1884年毁于一场大火,只留下一座攒尖铜屋顶。其事故原因极其意外,是旁边油条早点摊不慎失火,引发火灾,而且江畔渡头的其他房屋建筑,皆焚毁一空。几年后,张之洞准备用汉皋钢铁厂的钢铁,建造一座铁质的黄鹤楼,并画好图纸,但因兴办工厂太多,亏空太大,建楼计划流产。刘维桢居住在汉皋粮道街一带的豪华私家别墅里,娶了10个如花似玉的小妾,整日过着骄奢淫逸、花天酒地的生活。他还是汉皋胭脂巷等处青楼的老顾客,不断寻求新的刺激,而名下众多的产业,自有众多的属下去打理。那些花不完的钱财,据说被埋藏起来,分散在其齐安老家和汉皋住所的99个隐秘之地,在他死后,大多不知所踪。
1902年,刘维桢捐资白银10万两,支持张之洞在省城兴办新学,被张之洞奉为上宾。他又亲赴京城,捐资10万两,慰问西狩长安的两宫銮驾回京,被慈禧亲赐“乐善好施”匾额,御封“提督军门”,加尚书衔。这些待遇只会引起两广总督、荆江巡抚对自己更加敬重。当时,在西逃和东归的途中,慈禧以手头紧缺为由,沿途大肆敛财,使得周莹、乔致庸等北方巨商闻风而动,送去白银10万两至30万两不等,得到类似嘉奖。刘维桢闻风而动,自然不甘人后。他活脱是金庸笔下韦小宝的原型,是中国历史上的善始善终的巨商之一。他于1905年去世,享年83岁,妻妾们都返归齐安扬鹰岭村居住,相安无事。他著有《重生诗草》《梦游诗草》,留有名言:“富贵者,草头之露;名胜者,长江之水。水长流而不竭,露一晞而无余。人生天地间,知岁月之几何,但免饥寒,何必留盈余以疲心力而累子孙。”其子刘石清继承了他的产业,依旧是齐安首富。1906年,日知会革命志士吴贡三印刷《孔孟心肝》,缺乏足够费用,特去扬鹰岭村向刘石清化缘,而他表示支持革命思想,慷慨捐出白银150两,并承诺但凡运输书刊等宣传品到汉皋,一律免费乘坐刘家客轮。自此,吴贡三如鱼得水,写书、编书、印书频繁,革命活动极其活跃。吴贡三等人被捕后,刘石清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生意越做越大,又购买了两艘西式轮船。1928年,扬鹰岭村发生万人农民暴动,建立齐安县临时苏维埃政府,对附近村镇的一些地主奸商进行严惩,没收财产,开仓济贫,开出罚单,而被罚地主里有刘维桢的后代,且似乎乖乖交钱交粮,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没有被游街示众。
1934年,荆江省政府主席、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孔庚的汉皋别墅,发生盗窃案,却震惊世人。深埋其后院土中的金银被雨水冲出,被邻居彭氏兄弟挖出来二十箱,偷偷运走,连夜到长江边坐船,前往申城。孔庚闻讯,才知自家是刘维桢旧居,藏有宝藏,迅速在后院再挖出两箩筐金银,并报案。但是,彭氏兄弟将所得金银一半藏进申城租界,一半贿赂政界,以求脱身,使得此案不了了之。这样的结果跟1928年孙殿英的清东陵盗宝案有些相似。1941年,日寇侵犯香港,扔下很多炸弹,而彭氏兄弟全家躲进防空洞,均被炸死。
刘维桢最初倒戈时,所属亲信部众一起降清,其间有营官谭祖纶,湖湘衡阳人,裁军时,仍留军中,其后参与剿杀捻军,战功显赫,升为从二品副将,镇守齐安,时常贪墨军资,生活奢华,娶妻妾十几人,赛过刘维桢。其同乡张清胜同为刘维桢亲信,与谭祖纶素来交好,一起览赤壁,游长江,逛青楼。裁军时,他被迫归乡,娶妻生子,生活艰难,后得知谭祖纶在齐安,遂率家人来投,被用为哨官。谭祖纶见张妻面容姣好,性格娴静,经常安排他出差,一去数月,而自己反复纠缠其妻,一亲芳泽。张妻迫于压力,多次幽会委身,因无剧烈抗拒之意,使得谭祖纶得寸进尺。为纳张妻,永久霸占,谭祖纶伪造借条,迫使张清胜以妻抵债,且余债甚多,逼张清胜退走。张清胜怒而控告旧友,府里不成,再转省里,但谭祖纶得到刘维桢的庇护,巡抚因此置之不理。适逢湘军统帅彭玉麟巡视长江水师,驻跸汉皋,因自己到过齐安,熟悉内情,对此事纵有不满,亦无法插手。谭祖纶因感有失体面,杀心顿起,派人将张清胜推入齐安城外长江淹死,极其嚣张。彭玉麟得知后大怒,决定介入,令人抓住谭祖纶,至汉皋公审,就地正法,引得几万人围观。这是当时引起省城轰动的“杀友夺妻案”,包含艳情、夺妻、反目、凶杀、清官诸要素,情节曲折,荡气回肠,被《汉皋报》炒得沸沸扬扬,民众争相购阅。此案类似晚清的“张文祥刺马案”“杨乃武与小白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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