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说家费尽贤 的山水画
王旭全
“费兄写树我画山,费兄知白我守黑,乐耶话耶汝知否,何谓风起水涌耶。”这是作家费尽贤与书画家刘云泉在一张宣纸上的对白。这幅充满水墨韵律的山水画是作家与书画家合作完成的上乘佳作。作家写树,胸怀大志,诗意盎然;画家画山,虚怀若谷,意境深远;知白守黑,方知白可贵,虚实相生,明暗之墨色浓淡深浅之,气韵贯通,和谐通达,顿生朦朦之美感。在这幅作品中,浓、淡、湿、枯、焦,运用自如,且笔法苍劲,气韵不凡。遵循“知白守黑”的美学原理,画中的点景茅屋、通幽小道,以及明暗光线和虚实效应,皆通过墨色的浓淡变化得到完美地展现。所以,欣赏这幅山水画,近看笔法,远看意境,心灵便得到美的启示。此外,作品的意境还表现在左上角的一大片留白里,其补白的效果就是,你可以把它描绘成笼罩在氤氲之中的远山,也可以将它化作一汪江水,任其在它的心海徜徉。
同样,孟浩然的诗:“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画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恰如其分地出现在费尽贤的另一幅山水画里。这幅作品也是通过画家之手写出来的,近看不乏有些乱序如麻,远看则诗意盎然,胜似陶渊明采菊东篱下之意境,令人回味无穷。画家将素描和速写的功夫融入到笔墨中,快意写之,酣畅淋漓,大有一气呵成之势;其整体布局规置合理,空间层次分明,呈现出立体的美感。意随心愿,景由心生,更加注重神似而不是形似。这正是契合了北宋科学家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评价董源绘画时的名言:其用笔甚草草,近视之几不类物象,远观则景物粲然。
早年,费尽贤是电影院美工,研习过西画,深得画面布局和结构之美的要领,后弃美术创作而专研文学,成为著名作家。现而今,费尽贤又重拾画笔,转向山水画的创作。费尽贤说,写小说是思维活动,纯粹的脑力劳动;画画就不一样了,脑力加体力,身心并用。其次,文友故知的探望,书友画友的品茗附和,各界人士的关心和礼遇,也是催生他泼墨挥毫的源泉。为了能使自己患病的身体得到锻炼,费尽贤在书房里放置了画案和文房四宝,挂上文友的勉励箴言:“不随时俯仰,自得古风流。”(王蒙)“诗在幽州台上,名留后代心中”(流沙河),自此,开始了他写意山水画的创作。费尽贤将他的书斋取名为“可庐”,由友人曾来德题字,并得其心灵的嘱托:与尽贤兄识交十余年,方知其极尽贤之能一二,其斋号可庐愿其为世人之可庐。在这里,曾来德将“可庐”视作“世人之可庐”,延伸了苏轼“溪山处处皆可庐”的喻意。意指世间的人可通过费尽贤之可庐,领悟其人生之真谛:即身体归隐可庐,心灵放飞世界,如此这般,方能到达理想的高度。有了文朋画友的关爱,加上亲人的精心照料,除了写小说,费尽贤将心灵的感悟寄放于山水之间,且一发不可收拾,成为名符其实的文人画家。
文人画始于唐代王维。兴盛于宋元。不求工整与形似,也不讲目的与价值;随兴所致,因具有文心、诗情、画意,才得以命名为文人画。身为作家的费尽贤深得其文人画要领,懂得如何取舍,如何布局,跟许多文人画家一样,常常是信手拈来,随意为之。如作品《贵州印象》,沿用积墨技法,运用大块浓墨和焦墨对画面进行烘染,营造出奇峰怪石,层峦叠嶂的宏大景象。这幅作品以黑墨为主,画面布局精致考究。运用留白自然恰当地形成山间沟壑的一道道清泉和一团团瀑布,并以积块的黑墨烘托出画面的空间层次,令人拍案叫绝。墨团的运程与走势飘逸、俊朗,散发出浓郁的人文气息,同时,又呈现出虚静修远空灵飘渺的气象。石涛云:“墨团团里黑团团,墨黑丛中天地宽”便是其理。天地虽宽,如若掌握不好水墨与宣纸的分寸,很容易就弄成漆黑一团。守黑,方知白更加可贵;这是考验画家笔墨功夫的试金石。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潇潇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这幅以苏轼诗词为心灵寄语的作品道出了费尽贤的心声。作这幅画时,身染重病的他,因左侧手脚不灵便,仅靠右手,坚持在宣纸上泼墨挥毫。一提起画笔,思绪绵延不断,快意写来。风声、雨声、山石、草木、崖壁成为他直抒胸意恣意挥洒的道具,如玩偶一般,在他的笔下生出万般风情。这幅作品以兼工代写的形式,抒发了文人画家浪漫的情怀和远大的抱负。画中采用淡墨和湿墨晕染,以黑墨的崖壁和留白的瀑布做比对,衬托画面的空间层次,写意兰芽抽生,点染花木含笑,苏轼的诗词立于崖壁之上,与小木屋遥相呼应,使登高望远成为一种必然。
笔随心动,相由心生,墨象跟随心象一起波动,自然就进入“笔不到而意到”的佳境。所以,费尽贤的山水画一旦沾上文学这块心脉,其墨象的走势更加充满了诗性,因而也超越了某些法度。如《山寺》,采用线描的手法和速写的造型技法,勾画山的峥嵘,树的雄奇,河的平缓,以及鳞次栉比的瓦屋和悠悠的小桥.........通过起伏的线条、浓墨的笔意和巧妙的留白,突显画面的层次和意境,一幅川中浅丘地貌图跃然于纸上。2012年,费尽贤的中、短篇小说集《白眼》出版时,用这幅作品做了封面,饱含着作家费尽贤对家乡射洪的深情厚意。另一幅作品《九寨小木屋》则可以窥见其素描和版画的技法。湿墨、浓墨、皴法并用,笔法苍劲有力,墨色厚重润泽。三颗古旧的老树,静穆、沉郁、斑驳,像三位古行僧陪伴着沉静的小木屋;不远处,嫩绿的枝条迎着阳光,朝着天空灿烂地生长。也许,正是因为老树的直傲不屈,才有了新枝柔美的伸展。这一片被人们遗忘的森林正是画家灵魂的安放之处。想必那小木屋,定是画家文心闪烁,智慧光芒的神来之处。
在费尽贤的山水画里,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特点,那就是点景处必是小屋。小屋道出了画家的归隐之心,一种回归自然回归天地万物的禅意人生。其实,费尽贤并不想做一名隐士,他只是想通过画画来为沉疴的身体减压,借手中的笔墨,绘心中山水,让自己的心灵去做一次远游,于是便有了穷山苍树秀,水活石润妙,但见山野苍茫,山林静逸,山泉潺湲,山石云气氤氲,山水素雅明净、树木质朴醇厚,留白引人遐想,风景这边独好.........作家用文学修养来布山置水,使其作品意趣悠远,清心明快。
然而,在费尽贤的眼里,故乡的山水并不仅限于田间竹林和茅舍秋风,老墙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作品《青石作栏》沿用印象主义手法,以西画的语境布局,运用点染,凸显城墙的斑驳;采用皴擦,写意苍痕灰黑的石条;勾画出肆意喧嚣的市井瓦屋;成就了一盆独立寒霜恣意绽放的绿梅。它象征着画家蓬勃向上的生命意志,它是矗立在寒风中的一道凛冽风景,向人们述说着老城墙的故事。城墙、瓦屋、绿梅、石条,这些物象是画家记忆中的故乡元素,通过西画的语境构建平面透视的效果,使其作品更加富有内涵。同样,《西部木屋》也是借用西画的语境,描述九寨风光,这里的木屋被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积雪,水面的波纹用线描轻轻勾画,泛黄的树叶向下垂掉,想必已是进入初冬的景象了。这幅作品融油画集块、线描勾画,水墨写意等技法,通过留白、湿墨、晕染等形式,赋予于画面以层次和空间效应,使作品更加具有现实的力量。
墨色的浓淡是画家心灵轨迹的显现,它所传达出来的情感、力量、意味、兴趣、气势、时空感,构成了审美的元素。文人绘画的趣味追求,更是不拘泥一格。在费尽贤的山水画里,为什么点景之物通常是房屋村舍而不是人,很显然,房屋已成为费尽贤山水画不可替代的符号元素和审美观照,也是寄放他灵魂的“心斋。”如果用“诗与远方”的生活哲理来诠释费尽贤的山水画就未免太浅薄了。“搜尽奇峰打草稿”,只有对自然山水进行深入的观照,才能使山川溪流的主观描绘有如此气韵生动的表达,从中体会到画家与山水同化,将物化的自我融入到山水物象的创作之中,赋予了作品更加深厚的哲理。
文学艺术本一体,拿书画家刘云泉的话来说,文学决定了艺术作品的意境、境界和精神。作品里没有文气、骨气,诚意不够,难以为继。是啊!只有饱含一颗文心,才能闪烁出智慧的光芒。费尽贤把文学的意境和叙事的表达延伸到他的艺术创作中,使其作品的主题意蕴生动,墨趣横生.。而墨象空间,准确地界定了暗涌于他灵魂深处的心象脉搏,它崇高、宁静、神秘,并将众多复杂的情感纠结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自我觉醒的创作冲动。是故,体味高山流水之境,洞察天地万物之道。澄怀味象,到达“天人合一”的态势,合于“大道”,归于“自然”,这就是文人山水画家费尽贤虚静求道的生命哲学。通过对山水之景的书写,放飞心情,激扬文字,同时,也使得在轮椅上生活的费尽贤,完成了自己登高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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