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向光的小虫 | 来源:发表于2019-02-10 07:10 被阅读3次

    文/向光的小虫

    我让二舅别送我,因为我惧怕机场里的离别,所以一直都是单枪匹马的行走江湖这么几年,而那天二舅执意要去浦东机场转转,其实我知道就是想送送我,有人送机的感觉多少让我觉得有些惊慌失措的不适。

    在机场Check In后,和二舅逛了逛,然后在海关门口挥手说了明年再见;后来,我像是出逃了一样,总算是在延误两小时后搭上了那趟飞机,逃出夕阳的炎炎云海,便像是看到了烈日朝晖,舷窗外绵柔的云朵铺展开来,夕阳被掩盖在云海之下,我只想静静的躺下来,静静的整理一下凌乱的思绪,这趟回国回的仓促,走的着急,在这回国的近一个月内,发生的事情太多,一天也没能消停,飞机起飞后,坐下来的那一刹那我觉得无比的轻松,如释负重,我塞上耳塞,带上眼罩,披着乘务员早已准备好的毛毯和枕头顺势就闭着眼睛躺了下来,思绪便像舷窗外的炎炎夕阳一样席卷而来。

    (1)

    前几天我又回想起了那些儿时的画面,像长廊里的一副卷轴,一点一滴铺卷开来,小时候,频频去外婆家,每当饭做好了,外婆会让我透过一扇开着的小窗户送上饭菜给她,那扇窗户分为左右两扇,一扇又分为上下两块,上面的一块高又宽,下面一块矮又长,其中左边的一扇,上面有玻璃,下面的一小块没有玻璃,这样饭菜就可以通过没有玻璃的窗口递给她,某段时间我一直觉得,她很像是电影里被锁在监狱里的囚犯,没有人身自由权,因为外婆不敢放她出来,我曾经看到过她私自跑到院落,大发雷霆,对着四处无人的地方大喊大叫,像是歇斯底里的呐喊和谩骂,让我一时有些许的惧怕和凌乱,像老鼠躲在外婆的屋子里不敢吱声,然后在外婆的呵斥下她乖乖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雨过便天晴,她怕外婆,因为外婆有时候会打她,我曾经看到过外婆手里挥舞着胳膊一样粗的棍子,赶着她回到了那间小屋里,然后门把手上又被外婆绑上了那条无情的红黑色绳子,就像是被锁住的一股咒怨一样,她很少被释放出来。

    起初,她不怕棍子,因为不知道那代表着疼痛,后来被外婆打过之后,便知道了棍子代表着疼,所以每当外婆拿起棍子她就下意识的变得乖了起来,就像一个无辜的孩子一样,乖乖的走进自己的房间,我很少看到棍子着的她的身上,大多数情况都是挥舞着、恐吓着,像是规则的戒尺一样,后来我才明白那时候的外婆应该很痛苦吧,我知道棍子贴在孩子的身上,也会疼在母亲的心头,所以逼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打她,每次打她的时候,因为外婆腰不好,外婆一般都是拄着棍子咬着牙,嘴里痛骂着,“老天爷怎么势了个你”,现在想想,其实是有种对自己的忏悔和命运的不公而悲痛欲绝的感觉。

    小时候我经常会步行去外婆家,因为那时候没有公车,外婆家离我们家不远,但是小路绕山而开,左拧右拐,狭窄崎岖,要走一个半小时才能到外婆家,外婆家有一块两亩左右的苹果园,苹果园里面是外公种的各种苹果、蔬菜、水果,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每次去都是外婆带着我和哥哥,我们在苹果园吃饱了水果,玩累了,外婆也就差不多干完了农活,然后她带着我们一起回家做饭,外婆每次做好饭,首先要给她用硕大的碗或者盆装好饭,哪怕别人不够吃了,但是她的一份一定不能少,而且外婆经常叫我和哥哥送饭给她,记忆中,每当透过那山窗户给她送上饭菜、水果的时候,她都能喊出我和哥哥的名字,有时候还喊着我妈妈的奶名,那时候她认识我,我不认识她,她会露出笑容,嘴里还咕哝着饭菜的名字,像是对我们的感谢一样,而我们嫌弃她脏,嫌弃她身上的异味,所以送完饭捏着鼻子马上就躲开了,当我年龄还小的时候,我只是明白有这么一条生命存在着,但不知道她的特殊性,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谁,她应该得到怎么样的尊重和称呼,但我清楚的知道她是外婆家里不可缺少的一员。

    后来,慢慢的长大了,去外婆家的次数也没有降下来,每逢寒暑假或者节日,妈妈都要带着我和哥哥去看望一下外婆和外公,妈妈去外婆家一刻也闲不下来,给外公外婆洗床单换被褥、改善伙食、打扫院落、给她换洗衣服......衣服是旧衣服,但基本是八成新,别人送给妈妈的衣服,家里退下来的衣服,妈妈都会攒下来,洗干净之后背到外婆家给她换上,有一次我看见妈妈给她换衣服、洗头,完了还要剪头发,她不听妈妈的话,怎么呵斥也无济于事,妈妈拿她没办法,所以外婆就拿着棍子坐在一旁,像是威慑力一样让她安静的坐着,于是妈妈拿着剪刀开始快速剪发,每次剪头都是剪的很短,像男生一样的发型,她头发很长,黑里夹杂着很多银发,我终于忍不住跑过去问妈妈,她多少岁了?为什么她的头发也有很多白发?妈妈大概意思是说问那干嘛,一旁去玩,别来烦她,小孩子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于是我就走开了,后来,我也就很少问关于她的事情了,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妈妈也偶尔会主动讲给我听。说完后,顺便嘴里总是咕哝着,那娃命苦,你外婆更命苦,一辈子生了那么多儿女,不算夭折了的,外婆总共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能把她们养活到十八岁,就已经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了。

    我曾经有想过上天安排一条这样的生命给外婆是什么用意,我也曾经想过,有一天外婆走了,她怎么办?外公怎么办?这些问题不止我一个人想过,老舅、小舅,外公外婆和妈妈都应该一直想着,但都不曾说出来,就像是大家都埋葬在心底的秘密一样,彼此都心照不宣。

    你知道吗,直至今天,我坐在这宽敞的地毯上修改这些沉重的文字,对着电脑屏幕平静的敲打着,我才明白,曾经我们都绞尽脑汁思考过的那些难题转眼间被岁月在刹那间粉碎,像是风中的纸屑,随风飘散在人间,让你来不及迎风而解。

    (2)

    那天给外婆起丧(抬起棺木的时间)的时候,我一个人搀扶着妈妈,妈妈比较胖,所以我没办法完全搀扶起她,就在院子里起丧的一刹那,妈妈又哭晕厥了过去,在这之前也发生过一两次,像是休克了一分钟一样,在村里人和亲戚的帮忙下苏醒了过来,那一刻,我只听见有无数个声音环绕在我耳旁让我使劲摁住妈妈的人中,我怕按疼她,但我又很怕她醒不过来,所以我使尽了浑身力气去摁,嘴里不由自主的喊着妈,但她还是好半天不苏醒过来,那一刻我很害怕,又不知所措,我的眼睛也模糊了,大脑一片空白,大概一分钟后妈妈长出了一口气,恢复了呼吸,我才松了一口气,亲戚都让我别带她去墓地了,但她死活硬要去,我就继续扶着她起来,几乎扛着半个身子举步维艰地在披麻戴孝的人群中前行着,妈妈的人中被我摁出了一道很深的指甲印,我强打着模糊的双眼告诉自己,我是男子汉,一定要坚强,至少在她面前。

    妈妈的左肩上搭着粗壮的麻绳,麻绳的前端是舅舅们搭在左肩,麻绳的后端牵着外婆的棺木,村里人抬着棺木,儿女们走在前面,仿佛儿女们都在牵引着外婆走向生命的归巢,出发前,村里人给我塞了一大把银钱,让我抱在怀里,让妈妈边走边撒,但是妈妈身体虚弱、举步维艰,所以我就一边搀扶着妈妈,一边走一边撒着白刷刷的银钱,走一步撒一些,直到墓地的前方才撒完了怀抱里的银钱,到了墓地后,妈妈就跪在了冰凉的土地里再也没有起来,冬日里的土地很冰凉,渗的我膝关节疼,我怕妈妈凉了关节,就找了几张冥币垫在了她膝盖下面,我看了看人中上依旧清晰可见的指甲印,我心里在默默的告诉自己,往后余生,我一定加倍珍惜你。

    那天在安葬好外婆之后,我搀扶着妈妈虚弱的身体,往回走在狭窄的山道上,在那个隐藏起来的山沟前,妈妈突然给我指着山口的小路,用几乎沙哑的声音慢吞吞的告诉我。

    “娃娃,你看,沿着这条小路上去,你那个前几天刚走的二姨就埋葬在上面的那块地里,你那苦命的外婆不知道自己的娃娃去哪里了”,说着妈妈又开始眼泪婆娑。

    听小舅给我说,在外婆要离开前的那一周,外婆一直意识不太清醒,而她的悄然离开,大家也都守口如瓶,没人告诉过外婆,外婆也不知道,所以我不知道外婆到底有没有牵挂依旧散落在人间。

    “二姨”,那条特殊的生命是妈妈的妹妹,妈妈是长女,她排行老二,在这个人间陪伴了外婆四十来年,最终她就在外婆要走的前几天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离开了,我用了特殊这个词,是因为从二叔的嘴里得知的,她的离去来的突兀,毫无准备,听妈妈后来给我说,老舅在集市仓促的买了做好的棺木,二叔带着阴阳先生简单的收拾后就安葬了,老舅和小舅没让妈妈亲眼所见,但我相信她结束了人间的痛苦,完成了世间的使命。

    (3)

    自从外婆去世后,妈妈身体虚弱,外加感冒肺炎、发烧,在家里修养已经半月有余,我陪伴她的这些日子,妈妈变得开始神神道道,总在我耳边念叨着,“哎......你外婆那个家庭,我们都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总觉得罪孽深重,十来天的日子里两个人就走了......”,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所以总是找一个别的话题引开她,不让她再掉进回忆的深渊,不让她挂念往事,人总归是要向前看的,我一直这样告诉我身边的人,因为我觉得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我们需要面对的事情会越来越多,而往往这些事情都需要很大的勇气,所以我也一直这样鼓励着自己,人要向前看,要朝前走,不畏惧,直面过死亡,还有什么更可怕的呢。

    在家的那些时日,我和爸爸白天带涵宝,尽力让妈妈多休息,每天晚上,妈妈做完了手上的活,洗完了涵宝一天换下来的衣服,就跑过来我的房间,不知道和我聊啥,但也舍不得走,坐在凳子上,一边啃几口桌子上的馍馍,一边叮叮咣咣的收拾一下杯盘,一边嘴里长叹着气,自己又默默地嘴里开始给我念叨。

    “哎,娃娃,这个世界上就一个妈妈,最爱你疼你的人就是妈妈,最爱我的人已经没了。”

    说着说着我感觉她就又要红润了双眼,再也说不出来了,我故意不去吱声,我继续看着我的电脑假装没听见,因为我怕我的一句话成为大坝决堤前的那条导火索。

    “哎!娃娃,赶紧睡觉吧,你一天不吃力么?不用睡觉么?”

    你赶紧去睡吧,我一会就睡了。

    “睡前火炉子里再加点媒,这样能坚持到天亮,屋子里睡觉就暖和着呢,窗户一定要开一条缝,门不要闭的那么严实,这样万一有煤烟也能跑出去,桌子上有梨,睡前吃点,你咳嗽就好的快......妈妈絮絮叨叨交代完了一切,就像是如释负重了一样,叹了口气,去睡觉了。”

    每晚听完这些话,我就觉得我的妈妈老了,身体大不如从前了,一天也熬不下来了,白天抽空还要抱抱孩子,抽空又要做饭、洗衣服,打扫三间屋子,每到晚上七八点就已经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脚也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了。

    (4)

    寿终正寝是让人可以接受的一件事情,所以外婆的去世我能够按照生命生老病死的轮回去接受,但有些生命她不是,前几天我躺在沙发上听到了一篇文章,里面讲到,生命是随机的、偶然的,就像我那去世的二姨一样,虽然她离开我们已经很久了,这个世界以后没人会再提起她,但偶尔我还会以一种对生命的思索而不假思索地回想起她,在我看来,她是无辜的,她是被上帝随机选中的,自从出生她没招惹过谁,也没得罪过谁,但她的一生却被限制在那个不大的院落里,就像是老天赋予的枷锁一样,任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她走了的那几天,萦绕在我心头的一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究竟是为了什么?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没有争名夺利,也没有带走任何东西,那么你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有时候我想来想去就突然觉得她的生命轨迹变得一成不变、毫无意义,但想起外婆在后来的几天也悄然离开,我就觉得我那个命运多舛的二姨又那么懂事,她是为了不给外公填麻烦还是为了让外婆了无牵挂呢。

    你知道吗,正常的生命会像我们一样来到这个世界,追名逐利,为了世俗的财富所谓的房子、车子等的幸福而不幸的努力着,但她从来不追求这个世界的功名利禄,只是单纯的傻乎乎的活在自己的一小块田地里,一日三餐,衣食无忧,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毫不在乎,她有疼爱自己、但不善于言表的父母,人只要出生便会有父母爱着你,就像是生活的附属产品一样,别无选择;后来,无论你知道了什么叫爱,或者直到你离开也不知道什么是爱,那都已经不重要了,可喜的是她来过这个世界,她有爱她的人,可悲的是她从来不被这个世界所接收、认可,甚至她从来没有走出那两扇铁门,没有走出那个村落,因为包括家人也曾怕被异样的眼光灼伤,因此我们便心照不宣,便只字不提。

    她的离开,像是冥冥中的注定一样,她在用行动告诉我们,她生来只为了陪伴自己的母亲,母亲有一天老了,要走了,所以她也得走了,为了让她了无牵挂,为了让她寿终正寝;后来,我才明白了,平日里看起来傻乎乎的她,我怎么就觉得一点也不傻呢,甚至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清醒的人,她能预测未知。

    (5)

    我的身体像是被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思绪将我扯回了机舱,摘下眼罩后原来是乘务员,端庄的仪表问我,“I'm so sorry, Sir, it’s time for supper! we have chicken and beef……which would you like?” 

    “Beef pls!”我没仔细听本能的就做出了选择,只听见鸡和牛肉,所以就无心选择的随便说了牛肉,端上来后原来是牛肉饭。

    吃完后我又开始闭目静心,等我醒来的时候,距离达拉斯机场已经只剩两小时了,我睡得太死,连续睡了七八个小时,以至于中间的一餐乘务员再也没有叫醒我。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长航,所以让我铭记在心,像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很冗长,念念不忘,就像那些已经失去的亲人一样,让我铭记,吃完飞机上的最后一餐,准备降落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新的一年,开始新的生活,逝者安息,生者如斯,不念过去,不畏将来,祝愿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在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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