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在安置房的菜市场租下两个门面,开了一家药房。药房的后门通往菜场,左边一家小水果超市,右边一家豆腐作坊。正门几级台阶,下到一条小马路,马路对面是等待拆迁的四层破旧农民房,一楼的门面开着几个早餐小吃理发干洗废品站之类的小店。农民房过去是一所中学,一栋教学楼、一栋宿舍楼,中间夹着个小操场。
凌晨四点,菜市场从夜阑人静中苏醒,晚上八点复归于沉寂。固定摊位的小贩们日复一日披星戴月,露天自产自销区的农户们没有哪天不日晒雨淋。守着面前三尺地盘,一边摆弄一边翘首一边吆喝。看到熟人双眼放光,大声招呼。旁边摊主降价抢客红脸粗脖子斥责。软语央着顾客莫再杀价,杀价太过气得大喊“我不卖了”。心情好再往袋里加点添头或抹个零头,偶尔也与顾客为了一两句不中听的话争吵不休。空当里聊聊十里八乡的奇闻轶事,生意好一起说说笑话打打趣,生意清冷的时候一起叹气比惨、互相安慰。夏天一起开个西瓜,寒冷的冬夜各家凑点鱼蛋肉菜集体打个火锅。
安置房土著不多,几乎每家分了十多套房子,全部出租给经济实力不太好的打工者。国家发展的巨大红利砸在他们身上,可年长一点的拆迁户们的日常生活并没有改变。他们依然种着菜,吃不完的拿到自产自销区兜售。他们依然承包着这个区域的环卫工作,穿着工作服,酷日严寒下挥汗如雨,把脏臭的垃圾扫进清洁车,拖到垃圾站。他们依然开着大货车,从外地运来生猪,送到当地的屠窄场。他们依然做着工,早出晚归,在附近的建筑工地上砌房子、铺地砖、搞粉刷,粗活累活不在话下。他们依然开着小店,炸一些火腿鸡柳,做一些炒粉奶茶,招待过往的学生。初到此地,我根本无法从衣着上将他们从人群中分辨出来。相处久了,发现好几个阿姨还穿着70、80年代农村妇女的款式。对于生活,他们似乎只要求一日三餐。据说他们也会互相攀比,伙食太差会被同村人打趣的。他们大多数还沿袭着过往的出行方式,一辆摩托在市里穿梭,偶尔搭搭孩子的便车。
三年来,我不停地观察着身边的人,看着他们来来往往,看着他们嬉笑怒骂。我能看到他们忙碌或悠闲,我能体会到他们的艰辛或幸福,我能感知他们开心或难过,可是我很少看到他们焦虑不安的表情,听到他们绝望恐惧的话语。他们是如此简单,活在当下,有事就做,不做过多的假设,也不想太多的如果。他们是如此的直接,有话就说,不藏着掖着,也不委屈自个。他们是如此的单纯,不看重面子,也不注重形象,只按着自己喜好,痛痛快快地活着。他们心怀希望,努力付出,却逆来顺受,坦然接受一切结果,无论好的坏的。他们是如此从容,面对人生的此时此刻。
朱光潜在《厚积落叶听雨声》中说,“我把自己看作草木鱼虫的侪辈,草木鱼虫在和风甘露中是那样活着,在炎暑寒冬中也还是那样活着。我不在生活以外别求生活方法,不在生活以外别求生活目的。世间少我一个,多我一个,或者我时而幸运,时而受灾祸侵逼,我以为这都无伤天地之和。生活就是为着生活,别无其它目的。你如果向我埋怨天公说,人生是多么苦恼呵!我说,人们并非生在这个世界来享福的,所以那并不算奇怪”。
正如他所说,此时我能做的事,绝不推诿到下一时刻;此地我能做的事,绝不想着换一个地方再做;此身我能做的事,绝不妄想于他人来替代。于“此时,此身,此地”,像草木鱼虫一样,顺着自然所给的本性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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