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心情极其的晦暗,于是便无休止地奋力往乡下跑。借由着那片绿色来洗去我这一身的愁绪。
坐在开往村庄的长途班车上,四周便看到了大批飞扬的烟尘,黑色的,大把大把,在天、在地、周身、内心、城市和乡村。我甚至可以明显感觉到,那不断飞起的尘土落在身体上,和汗水一起成为泥垢。尤其是车行至火电厂附近时,那大片大片的烟尘,从附近的烟囱中,大口大口吐出,又被穿梭往来的车轮连续炸起,在空中,在大地所有生灵身上。飞舞,下落,进入和消失。我无来由地感到了一阵烦闷。我喜欢青绿,但在这里,这座城市,除了炽烈的阳光,漫天飞舞的烟尘,再无其他。但我也并不着急,我在静静地忍耐着,我知道,只有忍过这一波虚假的青,病态的青。便可以看到乡下那如春风三月弄桃花的窈窕风姿。可以看到那滋养着我精神及血液的土地。至于其他,都与我毫无干系。我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求继续努力地活下去。
其实,我并不是非到这里来不可的。这座城市的公交车上貌似永远有着无休止的应酬,虚伪的笑容,演员一般的台词,这一切的一切都极其地令我感到厌烦、痛恨,却又无可奈何.....
或许,有时候,心太软是一种病,有自残倾向的病,受伤的永远都是自己。
说点其他的吧。
这次到达的地方叫什么名字我并不知道,也没有想要去打听清楚的念头。所以在这里只就简单描绘一下吧。这座已然破败不堪的村落坐落在三面环山之中,村头的正对面是大片大片的稻田,再远处则是漫山遍野的竹林,风经过时便带来了一股竹子和着泥土的清香,那是独属于这个地方的味道。我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从这一片片稻田间来回地走过来走过去,心下快活不已。已是暮春,那些经受农民汗水浇溉的稻苗,已然绿油油地挺立在了田垄间,生机勃发,就像小朋友的年龄,正向着太阳的方向努力生长着。清晨的朝阳投射在稻叶晶莹欲滴的露珠上,伴随着莺歌燕语的欢笑,纯净而充满希望。田的另一边,一个弯曲而瘦弱的身影提着锄头,在稻田里静静地褥禾,除草,像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在祈求着这一季度的丰收。我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傍晚,太阳在晚风的撩拨中显得有些摇摇欲坠。此刻,我的身边已经多了一条小狗,那是我从另一个村落里带来的。从我见到它的那一刻起,它就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现在一人一狗走在这条小路上。我的视野中又出现了那个褥禾的老人,在他的稻田左盯又瞧,像似在察看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般。有时他还会伸出那双苍老的手去抚摸稻苗嫩绿的叶子,眼里流溢出的慈爱像是面对着自己深爱的孙儿。我在路边蹲了下来,抚摸着同样蹲着的小狗的脑袋,静静地看着这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在他的稻田周围转悠着,有时候他在锄草,有些时候他什么也没干,他就只是静静地在田边或坐着或蹲着,嘴里叼着一支烟,蓝色的烟雾在他的头顶上空氤氲弥漫。有时候他也对着稻田喃喃自语,像似在对着田里的稻苗诉说心事。我总是站在离他百米远的地方凝视着他,看着看着,就有什么热乎乎的液体从眼角跌落了下来。
时光冉冉,时序交替。昔年我的外公也曾有过同样的举动,在我老家的那一片稻田前,也同样承袭了一位老人的守望,守望着那稻苗一天天由青转黄,我也在一天天长大,直到离开他的身边去向另一个村落上小学,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外公也在一天天变老,走路的步伐越来越缓慢了,脸上的皱纹比以前更深了,一切都在随着时间而变化。但唯一不变的,是老人对稻苗的感情。那是从骨子里流淌出来的深情。
在23年前的三月,所有的稻田呈现出一派灰暗的色调,风也比往年要凌厉得多得多。在那个三月,我失去了那个最爱我的人。那个我最最熟悉最最深爱的老人不见了,像被收进粮仓的粮食,被泥土收进了永恒的黑暗。
外公仙逝后,我性情中那被常年隐藏起来的叛逆如喷发的火山一般被爆发出来,同年辍学,第二年春季即远离那一片生养我的土地去向另一个城市谋生。在工厂没日没夜的加班,借以身体力行,用双手做一切实际的事情,近乎贪婪地抓住一切当下的愉悦。生命开始呈现出了一种麻木不仁的状态,对世间没有目标,时时临时起意,时时改变原则。对美的事物没有期待,面对糟糕的处境时也不慌张,自有一套措施应对。 与此同时,我的目光也不再在稻田停留。直到现在,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空,再次遇见一样的稻田,一样的老人,一样深情的眼神……我看着那青青的稻苗正在向四周蔓延着,心里陡然地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感情……
我静静地站着,凝视着……那扑入眼帘的大片大片绿色的稻田,如浪涛滚滚,层次错落,给人造成了一种视觉冲击力和思维压迫感。我预感到有一种意念中带着某种神明事物正向我的心灵逼近,就像是一个曾经的梦,由最初的遥远模糊直至趋于清晰明澈以至于最终得以重现。
我最终还是没有和他说话,直至离开。
一切本就是在偶然间产生,自然该在虚无中结束。此刻,我与他,相会于世。因缘聚会,共存于被时间孤立的顶端。如同从“空中"捎来的一把钥匙,打开了那扇看似被尘封已久的门,并最终得以在遗失的梦境中共度了一段时光。然而,梦终究只是梦,仿若一枚被折损而脆弱的剪纸。无论如何,我最爱的那个老人终究还是不在了。
天,逐渐暗淡了下来,我轻轻地起身,衣衫上堆积被风吹落的树叶纷纷掉落。
走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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