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叫明穗,当然这不是我的本名,但如果我可以为现在的自己命名的话,我很愿意叫这个名字。
在初秋的阳光底下,一大片正在抽穗鼓浆的麦田里,一棵不太显眼却也十分好看的麦穗,安静而心满意足,不说话,低头看着自己饱满的麦粒。
早不是愣头青似的春天的麦苗,对一切,都是有些经验的,又不十分足,未来还有着很多未知的快乐。在秋天蜜似的阳光里,一团和气地含着笑,想着心事,低着头。
在很多年前上小学的时候,“我的某某”是老师最常出的作文体裁,那会儿的我,尽是向上仰望的长辈,写了很多篇我的老师、我的爸爸和我的妈妈,用得全是好词儿,写得没一件真事儿。
虽然毫无灵魂的温度与深度,但由于极擅长遣词造句,所以每每都会被那个眼睛特别大而且亮的语文老师叫起来,在寂静的课堂上,大言不惭地朗读自己编造的作文。
我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她的作文一次也没被朗读过,她曾经描写自己的妈妈有一双“慈祥的三角眼”,老师在下面画了两条红道儿,旁边朱笔批注二字:矛盾。
但是,老师并不像我那样,会天天见到她的母亲,当我和我的朋友趴在她家小院葡萄架下面的小方桌上写作业时,她的妈妈会经常由对面的厨房端出来两大碗绿豆汤或一大盘蒸包子,那时候,她的眼睛确是三角的,但三角眼里,却闪动着特别可亲而友善的柔光儿。
我的朋友,从小学到大学,及至工作,一直都不言不语地过着平凡而简单的生活,倒是那个被老师从小就预言一定会成为小说家的我,却一部小说也没有出过炉。也许是因为眼睛常常地望着天上,却总不看着地的缘故吧。
不过不管是否实现了幼时的理想,人生这棵树还是该开花开花,该结果结果。
如今,女儿已经代替我,成了家族末端的那颗最嫩的花苞儿,一模一样的眉眼,爱看书、自命不凡,写《我的妈妈》时全篇杜撰,好词好句被老师密圈密点。
我树之上的枝条,也慢慢从郁郁的绿变成淡金的黄,有几支给我输送过最可宝贵的爱和鼓励的枝条已竟自凋敝,进入了生命的另一个循环。但是在天上,也许他们还在期待地望着我吧?
但是,生命的循环终究还是奇异而可爱的,旧的枝叶落在我心里,新的枝条也每时每刻地生长着。
想起小葵初生时,有大半年的光景,我都不明白这个红花被子里哼哼唧唧的粉团儿是打哪儿来的,虽然确是亲眼看见医生把她从我肚子里抱出来,托着她的头,问我是男的还是女的。小葵踢腾着腿,响亮地哭着,表示她是一个无需妈妈担心的茁壮的婴儿。
这件事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但一阵风似的,小葵已经十一岁了,个子和我一样高,会微笑,有思想,穿着大两号的面口袋似的外衣与大衣,提着一书包颜料与画笔,晃晃悠悠地走在去学校的路上,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还有小葵的爸,认识十好几年了,一起生活、工作,白天晚上泡在一起,却依旧很新鲜似的,也挺认真地闹气与和好。
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他整个人就像个跨着黄老虎喜气洋洋的大号兔儿爷, 虽然只是穿着两只黄靴子,并且缺少了竖立的耳朵。
在工作场合一起出现时,我很少介绍他是谁,并不是存心隐瞒,而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爱人”是我妈的词儿,有些老气横秋,“老公”从没敢用过,因为念出来牙根儿实在发酸,“丈夫”像是黑着一张脸并且没什么趣味的东西,“先生”也不对,他只在结婚时穿过一次西装,只有“小葵的爸”,身份与功能都符合,但由于太过家居,所以不便向大家都去广播。
小葵的爸从未称呼我为小葵的妈,多数时间叫我明穗,有时候是夫人,高兴起来会是三胖子或是大美女,估计我在他的心目中,长相与身材都随着他的心境时常变化着。
小葵的爸自己也有一棵树,长在秦皇岛,树上面生气勃勃地长着他的父母、姑舅与叔婶,那是一棵特别枝繁叶茂热气腾腾的树,家家都好客、会做菜,屋子又大又敞亮,并且收拾得极为干净 。我很爱这棵树,每次回去都是年节与休假,所以这棵树永远是那么干净爽利与喜气洋洋。
小的时候,我妈常说,你要写东西,一定要写对别人有意义的,就算没意义,能让别人高兴的也行,那时候,我对这种胸无大志的小家情怀很不以为然。长到这个年纪,觉出这话的高明来,能把青菜豆腐的日子写得有滋有味,能让别人和自己都忽然地一笑,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趣味呢?
想认认真真地把“我的亲人”记录下来。算是一种致谢吧,因为他们,才有了现在的我。
连载 未完待续
小小桃源连载1 | 人生这棵树,总要该开花开花,该结果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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