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给爸妈写封信
华风十里
写下这个标题,心中倍感沉重。想想,已快二十年未给父母写信了。
写给父母第一封家信的情形,我至今清楚记得。
那是1997年,我从老家初中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自治州政府所在地的师范学校,一切都是陌生的。十五六岁的年纪,从未出过远门,最远只到隔壁乡镇赶过几次集,初见这样鳞次栉比的高楼(相对当时我老家乡里而言),熙熙攘攘的人流,络绎不绝的车辆,简直陌生得使人害怕。
到了学校,竟有这样宽阔的草坪(后来才知道,这是足球场)!和大草坪并排而立的是四个篮球场。老家初中当时连块水泥地都没有,仅有的土操坪,还是我们初中三年级两个班全体男生利用每天晚饭后时间,花了整整一个学期才平整出来的。
环绕大操坪的,是煤渣铺成的环形跑道。教学楼和宿舍斜对着,从教学楼走到宿舍,相当于在大草坪上划了一条对角线。偏偏食堂又和教学楼并排而立。我至今清楚地记得第一天中午课后到食堂打饭的情形。下课后,我从教学楼经大草坪走到宿舍拿碗,然后从宿舍折回食堂买饭。一个回合下来,我竟觉得腿软。
班上的同学来自自治州的八个县市。其余七县市口音基本以西南官话为基础,而我所在的县则是另一种方言。于是,语言交流成了问题。一句话,同学耐心地三番五次解释,我听不懂;一个问题,我用夹杂着浓重乡音的蹩脚普通话反复解释,同学也是一头雾水。更悲催的是老师讲课也用西南官话,于是,我只能听懂三分,猜测七分。在第一个月的考试中,全班49人,我荣获43名。考出了我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
陌生、委屈,甚至绝望,一股脑涌来。星期六,我在宿舍躺了整整一天。晚上,给父母写下了第一封信。
师范一年级,与父母常有书信往来。家乡的问候,化为一张张窄窄的信笺,温暖着初次远行的我。我从中收获着慰藉,吸取着力量,学会了成长。
师范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一所极偏僻的村小学任教。离乡政府20多公里,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翻山越岭,爬坡过坎,第一次是父亲陪着我,父子俩一人挑着一担行李,走了整整五个小时。在山顶羊肠小道上走的那一段,像极了《西游记》中的某个片段。
这是一所典型的“教师兼教工,校长兼打钟”的村小学。而我,正是这所学校的校长。
那时,我刚刚满十八岁。
我已经满十八岁了。我常对自己说。我不能像在师范读书那样,遇到困难,就想到给父母写信,寻求他们的鼓励和安慰。十八岁就是成年,成年就意味着担当,以为着坚强。于是,晚上,我备课、批改作业、制作教具;白天,就认认真真开展着复式班教学。记不清有多少次摸黑走在家访的路上,也记不清有多少次跌倒在劝学的途中。但我始终未给父母写过一封信。
好在学校脚下就是一条小溪。烦了、倦了,就临溪而坐,看着清澈的溪水里,有鱼儿游来游去。
在这里,我只工作了一年。第二年,我被调到这条小溪上游的一个村小,接任这所村小学的校长。
这所学校,名曰“溪头小学”,意为溪之源头。算我这个校长一起,共七名老师,近300学生,小学一至六年级,加一个学前班,只能是一个老师教一个班,也就是全体老师每个人从早到晚都得上课。这样的工作量,是如今一个星期只有几节课的老师们无法想象的。
好在老师们都敬业,我这个当校长的,更不能落后。于是,大家你追我赶,像是有使不完的劲!第一学年下来,溪头小学一至六年级,有四个年级的考试成绩是全乡镇第一。用当时溪头村老百姓的话说,自建国以来,从来没见过溪头小学考出这样好的成绩!这简直就是他们村教育史上的奇迹。
在这里,我工作了两年。这两年,我没有了上师范时候的彷徨和刚参加工作时的青涩,虽然也很苦,但我是男子汉,应该有担当。于是,我没有向父母写信。
尽管,两年后我调离了这里。调离时,我才21岁。
而后,我被调入乡镇小学教书。到了乡镇,离家自然近些。赶场日,父母来镇上赶集,顺道可来学校看我,给我带些米油或时令蔬菜;节假日,我也常回家,带着弟弟妹妹,跟着父母一起干农活。处得近了,可以直接交流,自然也用不着写信了。
之后,我进入县城工作。十余年间,我先当老师,后入财政,再进县委机关,现在又被调到乡镇工作。这十多年,我是充实的,无论到哪个单位,我不是最棒的一个,但一定是最勤奋的一个。我相信,勤能补拙是良训;我相信,一分辛苦一分才;我相信,所有的付出,迟早都会有回报。
可闲下来一想,似乎心里总有些许空落。雏鹰的羽翼丰满了,可以翱翔了,可离生他养他的父母却愈来愈远了。偶有电话,也是匆匆聊完,匆匆挂断。
后来一合计,干脆将父母接到县城来,开个南杂店,让二老一边带孙子,一边看店,既享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又有些事可做,晚年过得充实些。
没多久,南杂店开起来,二老一边带孙子,一边看店,其乐融融。
而我,似乎更忙了。十天半月不见人是常有的事,有时刚到父母的南杂店坐下没几分钟,一接电话马上又有事外出。和父母同在一座县小城生活,一个月竟也难碰几次面。
2018年元月下旬,中国南方普遍遭受雨雪冰冻灾害,我所在的湘西山区小县城尤甚。在这冰天雪地里,一家人围着炉火,吃着火锅,是多么温馨的画面。于是,弟弟妹妹都聚拢来了,相约到我家里,和父母一起吃顿饭。而我,却一直在乡镇值班,直到四天后天气回暖才回县城。
回城后,我才去看了父母。
母亲在忙碌着。父亲似乎更老些了,花白的头发,带着老花镜,正在看着什么东西。我走到了跟前,他竟没有发觉。
没想到,这竟是我二十年前写给他们的信,父亲竟然还留着。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起身,把信放好。
母亲说:“近两年不知怎么了,你爹总把你读书时候写得信拿出来看。有事打个电话就得了,老看这些有什么用呢!”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是啊,我快二十年没给父母写信了,而父母居然还保留着我二十年前写给他们的信。
是该给父母写封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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